时隔半月,当方叩再次见到老师的时候,一颗心简直都要碎了,他几乎已经快认不出眼前的男人,何斯至瘦得厉害,安静的脸上没有半分神采,眉骨以下是深深的凹陷,两颊毫无血色,嘴唇惨白,两手被锁链束缚着,连呼吸也浅淡不可闻,闭着眼睛,只有眼珠还在微微地转动,才能看出是个活人。
这是……这是他的心上人啊,他从没见过何斯至这副样子,好像连呼吸粗重一些,都会伤害了他。方叩眼睛干涩,放轻脚步,犯了错似的,颤声唤:“老师……”
这一次,狱卒不用吩咐,便躬身开了牢房大门,请他进去,先前已经搜过身,不必担心,便悄悄退出牢门以外。
看到他进来,何斯至睁开没有一丝波澜的双眼,很轻地说:“方叩,你过来。”
这声音好像湖面上的碎冰,冷而脆,方叩与他对视了一瞬间,就被冻伤似的别过脸去,嗫嚅着说:“老师,我来了。”
何斯至抬眼说:“我的罪状,是你签的?”
“是……”
“印鉴,也是你盖的?”
“是……”
他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你告诉我,为什么?”何斯至双眼赤红,面目狰狞,眸中汇起一摊泪水,伸手揪起他的衣领,铁链碰撞,仰起头字字泣血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方叩仔细看了老师的身上,没有私自行刑的痕迹,才稍微放心下来,握着老师的肩膀,红着眼眶,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带着哭腔说:“我没有办法……老师,我真的没有办法……不管怎么样,我会把你救出来的,原谅我……我不能看着你受伤……”
语无lun次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哀求了,哀求老师的原谅,哀求老师再相信他一次,甚至再看他一眼也行。
“我不在乎!”何斯至狠狠甩开他的手臂,声色俱厉地说:“我不怕死!你明白么!”
听了这话,方叩很悲伤地苦笑了一下,哽咽道:“你不怕死,可是世上还孤零零地吊着一个我,我怎么办?”
“你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年纪轻轻,便升到五品,假以时日,就能位极人臣,可喜可贺啊。”何斯至说着祝贺的话,嘴唇挑起,脸上却没有一丝赞许的表情,冷冷的,像一把寒剑刺进方叩脆弱的心脏。
方叩脸色刷地变了,他不知道老师听说了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声音沙哑:“老师,我绝没有——”
“我错了,彻底错了,”何斯至打断他,后退了两步,眼神空得像冰窟一样,像在望着他,又像透过他,望向另一个邈远的虚空,声音也轻飘飘的,抓不住、摸不着:“错在不该信你,不该爱你,你走吧。”
“不、不是——”
“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人耍得团团转,”终于,何斯至苦笑一声,垂下眼眸,眼泪一颗颗砸落下来,声音却还是清晰的:“我从未想过,你竟会欺骗我……”
“方叩,你没良心……”泪田好像不会干涸,何斯至浑身颤抖,受伤的困兽一样,发出绝望愤怒的哀嚎。
方叩哑口无言,他何尝不害怕,何尝不痛苦,只要老师乐意,他愿作他袖边的一缕风,衣上的一丝云,可如今事态已经发展到他完全控制不住的局面,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吏,一只妄想撼树的蚍蜉而已。他要他怎么办?
“你滚吧,”何斯至发出了最后通牒。
方叩就像一块木头桩子,没有自己的魂魄,老师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就能在他的身上刻下入骨三分的伤痕,不由自主退后一步,撞到身后的伤口,脸色煞白,顿时滑倒在地上,伤口裂痛,让他有些晕眩,额角冒出冷汗,过了一会儿才有力气站起来。
何斯至脸色顿变:“思圜!”
今日本就是害怕老师看出端倪,方叩扶住栏杆,沉默着,其实这时已经是疼得说不出话来,摇摇头,转过身去,咬牙道:“老师,我没有用,让你失望了,我先走了……”
“回来!”何斯至怒喝一声,站起来,看到他大腿上渗出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的一片,脸色就变了——这分明是吃了庭杖的伤势。
“把裤子脱了!”那严厉的口吻,好像他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一样,比自己受骗了还严重,比杀人放火了还严重。
方叩太难为情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在老师面前脱裤子。
“脱!”何斯至发出了一声威严的命令,不容违拗。
方叩呼了一口气,急忙说:“别生气,我脱,这就脱。”
当何斯至看到那些青紫的瘢痕上渗出可怖的血迹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好像一盆冰水从头顶倾下,齿关都在打着冷战。
别人不知道庭杖的厉害,可他知道,这些年亲眼见了那么多人被庭杖活活打死、打残,有的人下半身甚至变成了一摊稀烂的rou泥,哪怕是十棍,也能打得人皮开rou绽,一层深深的恐怖笼罩着他,何斯至想:他这是捡了一条命,才跟自己见的面啊!
只给他看了一眼,方叩就急忙套好了,说:“这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