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新年,小区里的年味已经很浓,小小的红灯笼挂在路边的灯下,阮霁去机构沿路那一段绿化带,常青树的枝桠上竟然也别出心裁地挂上了红色的中国结。
他一向是个仪式感很浓的人,对年节一类重要的日子有种超乎常人的重视,中秋节一定要吃月饼,在院子里晒月亮,端午节必然会买来糯米和粽叶自己包粽子,再挂上艾草艾叶。
这种傻乎乎的执着一直持续到现在,也许来源于母亲从小告诉他,要认认真真对待这些东西,生活才不会勉强亏待。
因此阮霁早早买来对联和年货,把家里也打扫一番,恰好遇上今年肆虐的寒流中难得的暖阳,太阳从云层中艰难露出一角,干脆把自己的被子,连同床上的新成员——上次执着了一星期的皮卡丘——都放到院子里好好地晒一晒。
捏捏皮卡丘的耳朵,阮霁又不免有点脸红,上次对咖啡店老板提出那个傻要求,自己都觉得丢脸尴尬,虽然老板最后打开娃娃机,拿出他中意的那个,宣布他是店里本月消费最积极客户,把皮卡丘白送给了他,但表情明显是憋着笑的,害得阮霁窘到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回家把皮卡丘当作郁欢的俊脸,又揉又捏了好一阵才泄完愤。
过年的准备都做好了,但今年在给母亲拜年这个问题上,阮霁依然很为此伤脑筋。
往年每一个春节,他和宫择都是提前一个月左右,提着大包小包上门,再原封不动地提着年货礼物和给老人的保健品被母亲冷淡地赶出来,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把东西放在门口,附上信封里厚厚的一沓钱。甚至,他们在除夕的晚上给母亲打视频电话都会被拒接,母亲不愿意接受他的道歉。
他的倔强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遗传自母亲,认准了什么道理,旁人总是很难改变。
他当然想念母亲,买了礼物,忐忑地按响了家里的门铃。院子里那棵桂树还立在那儿,阮霁等待母亲给他开门的时候,四下打量了自己从小长大的院落。
它和记忆里并没有太大差别,门前的绿植,小时候难得被母亲准许休息,用来撒欢的秋千,门把手边的墙壁上,用碳素笔划了一道道痕迹,是他的身高线。
他忽然有点鼻酸,还没来得及整理好这种情绪,咔哒一声,母亲把门打开了。
阮霁愣在原地,呆呆地看母亲走过来。
黎温玉女士并不像名字这么温柔,她更多的时候严厉、冷淡,甚至有一点神经质,她不是老母鸡而像一只雌鹰,强硬地把阮霁拢在自己的羽翼下,翅根下的绒毛给孩子温暖,必要的时候,又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出巢xue。
黎女士走过来,这样的身影阮霁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小时候练琴走神的时候,黎女士面色Yin沉地过来抽他的手板心;但是再小一点,阮霁被其他孩子排挤欺负,骂他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的时候,也是这双手将他从沙坑里抱起来,轻轻拍掉身上的沙土,母亲的手掌温柔又干燥,牵着小小的阮霁回家。
这样的回忆太久远太稀少,凤毛麟角般藏在众多斥骂责问里,很难得显现出她的温情来。
但是今年阮霁发现些许不同。黎女士今年有点畏寒,毛呢大衣上很怕冷般的披了一件厚厚的披肩,他给母亲买的。走过来的时候,短短几步路,却好像很艰难,以至于她不轻不重地喘了口气。
黎女士走到他面前,阮霁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她的脸,而是鬓角几根难以发觉的银发。
他们面对面沉默了一瞬,阮霁开口叫了声“妈”。
“进来吧。”黎女士六年来第一次准许自己的儿子进家门。阮霁立在原地,心里却不是滋味地想,妈妈老了。这样的发现让他恐慌。
他甚至是有些拘谨般地回到曾经的家,短短六年,恍如隔世。阮霁望着母亲的背影,开口时才发现自己有点紧张,咳了声才问道:“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见母亲的动作顿了顿,才回答,“没事,有点小感冒。”
黎女士转身给他倒了杯牛nai,轻轻放在桌子上,发出玻璃撞击桌面的清脆声音。
她抬头直视着他,没有给阮霁反应的机会,问:“我听说你离婚了。”
阮霁一瞬间有些僵硬,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黎女士把身子往后倚,双手环胸,目光沉静,似乎又回到咄咄逼人的状态,继续逼问他:“你当初信誓旦旦跟我说你会幸福,这就是你要的生活?”
“你为了这种结局放弃的东西,值得吗?”
来了,他知道黎女士会这么问,毕竟当初他顶撞母亲的时候,确实大言不惭说自己会很好。
或许人的确不应该经历婚姻。大多数有过婚姻的人免不了这么想。
婚姻把体贴的爱人变得絮絮叨叨,把刺激和悸动像磨毛玻璃一样磨到平淡,然后给人冠上相守到老才是真的美称,掩盖掉或许有过,并且将一直存在的嫌隙和污渍,到老的时候给人幻象,我好像确实很幸福。
好像,只是好像。
这不梦幻,这只是残忍的现实,而一直一直循环热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