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欢赶到医院的时候阮霁正坐在急救室门外的长椅上,手放在膝盖上握成拳,紧紧攥着一部手机。快要入夏,夜深了却还有些微凉意,阮霁还穿着家居服,却好像丝毫感觉不到冷,失魂落魄地倚在白墙壁上,脸色几乎和墙融为一体。
看见他来,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张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就开始掉眼泪。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来,郁欢的心揪痛成一团。
安慰的话无论如何都显得苍白,郁欢轻轻拢住他的肩,让阮霁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身上,揉揉他的发,只是轻声说:“会没事的。”掌下的肩膀微微颤抖,他从没见过阮霁哭成这个样子。
像在游乐园里走丢了的乖小孩,连嚎啕大哭都不会,只能躲起来蹲下身,用袖子自己擦眼泪。嘴巴瘪起来,整个人哭成小小的,皱缩的一团。
阮霁低下头,眼泪全落在柔软的灰色布料上,洇成扩散的水迹。他很轻很轻地将脸贴紧郁欢垂下来的手心,干燥温热的掌心因为沾了泪而变得shi润,汲取着这一点温度,阮霁另一只手举起来,将手机屏幕亮起来,给郁欢看。
信息界面上,备注是小霁,发信内容是一句简短的:好好弹,时间是阮霁重新回到舞台上的那一天。手机背后,阮霁眼眶通红,沙哑着声音问他:“郁欢,我要是没有妈妈了,怎么办?”
阮霁心里忽然涌起一点后悔,后悔没有待在母亲身边,甚至如果在能够好好看着母亲的时候,仔细一点点,是不是能早点发现黎女士身体的异样?
如果他没有,只关注着自己,会不会早点注意到母亲的衰老。
他今天赶到医院,拿到那部手机,在漫长的等待中偶然点开消息界面,然后周围的一切都慢慢模糊寂静,屏幕上的一字一句却越来越清晰。
寥寥数人的消息界面,备注小霁的那一栏是置顶。最近一条信息是几个月前发的,那句没头没尾的好好弹。草稿箱里却静静躺着数条没发出去的消息,写在深夜里,写在重要年节时,有的信息敲到一半就匆匆退了出来,停在回家这样的字眼里,像把悬而不决的软刃。
阮霁忍着眼泪一条条看完。
他一直都只有家里的电话号码。那部老旧的家庭电话,静静的呆在沙发边的小柜上,和院子里的秋千,夏天母亲亲手做的冰糕一起,构成了阮霁记忆里与黎女士有关的,为数不多的温情记忆。
他小时候无数次听见铃声响起飞奔到电话旁,两手捧着话筒,一边乖巧应答对面的问话一边为能偷得一小段休息而庆幸,然后母亲会听到动静从厨房走出来,弹弹他的脑袋,递给他一根冰糕准许他休息。
那时候的黎女士仍然好强严厉,但年轻健康,和朋友通电话时笑声明媚爽朗。阮霁一边舔甜丝丝的冰棍,在心里觉得夏天真好。
后来他的夏天充斥着漂亮玫瑰,冰箱里吃不完的哈根达斯,还有热辣阳光下爱人晃眼的笑。冰棍的味道渐渐淡了,阮霁从没觉得可惜。
这一刻却环着郁欢的腰脆弱得泣不成声,他领略母亲的爱和歉意太晚,在急救室的门外,险些隔着生与死的鸿沟,难以遏制地心痛。
“是咱妈发的短信吗?”郁欢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擦去泪滴,哑声安慰他:“没事,别担心,会好的...会好的。”
急救室外偶尔有护士急匆匆的脚步路过,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郁欢揽着阮霁轻轻安抚,时针滴答滴答指向深夜十点,这个时间窗外已经是一团浓墨,人声寂寂。
急救室的灯终于熄灭,门被推开,穿白衣的疲惫护士笑着通知他们:“病人基本脱离危险,初步诊断良性,要继续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咚,心落回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