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春花尚有开落,何况君恩郎情。昨夜才与他情浓似蜜,今日便要留宿他人处……高芝龙不发一言,看了眼窗外落花,转头从盒里倒出香泽些许,涂抹到梳上,对镜一梳,梳落白发一根。他冷眼打量它片刻,拈来在唇边一吹,白发顿变作飞灰飘走。他继续梳着自己一把乌发,看向镜中多出的一人,表情无甚变化,只问道:“四哥,你来做什么?”
平日若无事,高衡则极少来请见他这位九弟,高氏这一代的神官。上一代神官是他们的姑姑,为人宽善和煦,他们这一辈幼时,姑姑还常给他们变糖吃,也绝不在寝内安置如此多傀儡,鬼气森森,令人不适。高衡则目光避开那几个僵硬地微笑着的假人,向高芝龙行了一礼,公事公办道:“今日妙音凌波阁之事,您可有耳闻?”
“陈尚书他们已派人知会过我。老臣古板,当年极力阻止陛下立我为后,如今又怕陛下废后闹笑话。”高芝龙仍顾自梳着头,并不转身去看他一眼。
“臣以为那贵妃今日有些古怪,与往日飞扬跋扈很是不同,”高衡则顿了一下,清俊的面庞带上一丝试探,“皇帝自然不能废后,他不能也不敢。如今梁家把持江山不过才历经三朝,根基不稳,方方面面,还得倚仗我族。只是臣犹有一事想问,昨日先农庙倒塌之事臣心觉蹊跷,臣领人察看,那残垣断面齐整,不似意外所致……”
“四哥,凡事有度,不必多问。”
高衡则静思半晌,又揖一礼,低头道:“是臣几个同僚在事故中受了伤,臣才多嘴一问。您对皇帝心存怨怼,可也不必牵连旁人,臣的几位友人都有父母妻儿。”
高衡则此言一出,这殿内立时静不可闻,只听得窗外风卷落花之声。
“你太入世了。”好半会高芝龙才转过身来,只见他披一件猩红氅衣,雪白的脸被一片鲜红银朱映着,有几分森然。高芝龙生得美丽,却是中规中矩的美,难得着红之时才显出些许凌人的艳丽之感。
高家有一道家训,便是济世而不入世。可如今看来,这训诫宛如笑话一般,高氏面上离尘出世,超脱不染,实则族中子弟十有八九入朝为官,把持了司天台大半职务不止,近年来在三省六部出任者也有许多。家中嫡兄还打趣过他,何不托二哥与三哥的脸面进吏部户部,去那吃力不讨好的工部做什么。高衡则很想问问这个弟弟,入这深宫中来围着一个男人打转,缠足般再离不开皇帝半步,究竟有多出世?
何况令族人出任司天台以外官职,全是高芝龙从前授意,他不仅要当皇后,还要当权势滔天的皇后。
高衡则面不改色:“臣在工部任数载,工部俸禄不及他部,也鲜少得到重用,臣几位友人都是不图名利的勤恳之人,立志替天下营造广厦万间,时常披肝沥胆,彻夜不眠,实在不该遭此横祸。”
“四哥如此悲天悯人,”高芝龙随手拿起一把银剪,剪去妆镜旁烛台灯花,“那四哥此言是心觉我铁石心肠,无辜牵连良臣了?”
他一面慢悠悠剪灯花,一面道:“从前在家中,唯有二姐与四哥不曾欺侮过我,既然四哥体恤你那几个朋友,我令司天台给你拿几瓶混元小还丹便是了。可四哥大约也明白,我不得帝心许久,我不愿因先农庙之事再与陛下生隙。”
高衡则明白高芝龙言下何意,高芝龙命他将先农庙那事故处理干净。其实不消高芝龙暗示,他也会将此事处理妥当。
高克疾膝下九子只剩了八个,当年最有希望当上神官的大哥四肢断裂于天雷之下,如今生仿佛死。他们的长兄高洗明被劈为人彘那日,正是天降神力与高芝龙那日。当年他们的二姐高清同病重,姐夫上门三跪九拜,请高洗明将高府珍藏的一枚龙魂凤魄赠与高清同保命,可那丹药千年只得一粒,乃历代神官用以加持法力的珍品,高洗明又几乎是这代内定的神官人选,哪里愿意在妹妹身上白白浪费了这宝物,适逢高克疾随驾泰山,他便自作主张,只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高清同是外人,高家没必要救一个外人。高芝龙闻讯从宫中赶来时,高清同已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他也苦苦哀求高洗明拿药,高洗明仍是不愿,直到天色变幻,一道天雷直劈而下……目睹长兄惨状的其余弟兄从此不敢再违背高芝龙。
平日族人暗地议论高芝龙时,道他性情古怪,孤僻冷傲,又猜他是否年幼受尽白眼,又在似海深宫内浸润久了,心性十分扭曲,皆对他又敬又怕。
可众人只记得大哥下场凄惨,高衡则还记得二姐面色苍白、咳血不止,高芝龙捏碎了那宝丹给高清同服下时,眼中满是伤心的泪水。
高衡则沉yin半晌,道:“您不愿与皇帝生隙,从今后行事问心无愧即可。臣知道您那日在先农庙……牵连其他臣子大约不是出自本心。”
“四哥还是像从前一般爱说教,”高芝龙剪下灯花一朵,摇了摇头,“陛下也如四哥一般,总想着别人是不是有苦衷,总爱信人性本善,你们君臣倒是十分相似。四哥,你还是早些回去罢,外臣私下与后宫妃嫔会面,总归不好,小还丹我会差人送去。那几位工部臣子以外,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