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从前,他不明白梁俭为何要封兰妃那样的教坊司女子为妃,梁俭只道一是见美人可怜,二是她唱的菩萨蛮十分动听,令他想起……令他想起谁,梁俭却是再没说下去了。可这首花间派的词借梳妆写思妇,萧潋岂会不懂。何况那兰妃封号一字兰,再明显不过。
陛下可真是自作多情,当年萧潋想道。高芝龙天天板一张冷脸对他摆谱,他竟还心觉人家对他有相思之情。可他转念一想,又或许,陛下是另添新人,心中对发妻略略有愧,寻个借口来掩饰自己风流多情罢了。如此思量,萧潋心中才平和许多——后宫之中美人如花开,开了谢谢了开,摧花是易事,唯有斩去中宫这株大树最难。他不怕梁俭流连百花,只怕梁俭一直爱着那棵树。
寻常人与天子换了身份,怕是早造反了,何况他本就是个乱臣贼子的鹰犬。萧潋代梁俭上朝过那么两回,其实升平日久,朝中并无什么大事,他端坐在龙椅上,瞧见这群人中龙凤的权贵对他恭恭敬敬,可真令他稀奇。还有他从前又敬又怕的义父与笑面虎李雪蕴,竟也垂着头,一副谦卑驯服模样。偶有几个老臣说话冲撞,可他明白,只要他一开口,这几位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大儒立刻人头落地。
萧潋觉着百官上奏叽歪个不停很烦,然而瞧见他们臣服天威之下,又心觉有趣。手握倾世之权,多么新奇,多么有趣,多么令人陶醉——他幼时衣不蔽体、瓦不遮头,连最低贱的贩夫走卒都能对他呼喝,只希冀有朝一日做人上人,鼎铛玉石,仆从如云,人人都要对他俯首……
可他坐在龙椅上陶醉不过一刻,转眼又腻烦了,只想着何时下朝,好回春山宫中与陛下用膳。
陶醉归陶醉,萧潋没肖想过龙位,顶多飞鸾宫兰宴那日假借天子容貌弄虚作假过一回,他还想着那高克疾何时出关好让陛下与他换回来。
义父要辅佐宁亲王造反,他并无异议,梁俭当不成皇帝他更开心,这人虎落平阳,没了三宫六院,可不就是他一人的了?然而义父要他往梁俭饮食中掺入朱砂硫磺,令梁俭身体亏损,又要他向梁俭举荐宁王麾下的炼丹术士,他却不愿。一个以色侍人的细作爱上了他所算计的君王,可堪天下最可笑之事。他没肖想过龙位,亦没想过借二人如今权位尊卑之变折辱梁俭,至少今晨之前是。
雕梁画栋的戏楼里,戏台上的戏唱完了,戏台下的戏才刚开始。
众戏子舞姬四散之时遗落了几张歌舞唱戏的面具,地上正好散落白漆恶鬼面具一张,那面具笑脸向上摔落台下,与昏影中一个男人面容相映。只见这男人长眉一舒,缓缓道:“爱妃御前失仪,顶撞君上,该当何罪?”
被萧潋连唤几声“爱妃”,梁俭心中早已十分恶寒,此际又听闻这般逆言,额上青筋直跳,压抑着怒火道:“你吃了什么熊心豹胆?大逆不道,对上妄言,简直枉为臣妃,你再如此放肆,朕即刻便将你打入冷宫,废为庶人。”
萧潋听了,却不过微微一笑,道:“打入冷宫?那日陛下为了那阶下贱囚羞辱我,也是这般吓我,当时我可真怕呀,怕陛下当真斥我于幽宫,可陛下也不瞧瞧,如今谁才是陛下、谁才是臣妃,如今呢,是我处置你,是朕拿捏你!”
萧潋起初改自称“我”而非“臣妾”之时还有一丝害怕,可如今,却是连“朕”都说得顺畅了,他胸口起伏着,心chao汹汹,忆起前尘往事,又道:“当年贤妃之子惨死,你还骂我,说我狠毒、骂我贱人……后来查出此事非我所为,是那受过贤妃欺压的陶嫔所为,你说你对我有愧,要封我为皇贵妃,最后圣旨下来,却又说顾及中宫仍在,我的礼遇只如贵妃……你可知这是多大的屈辱,你知不知道当时六宫背地里怎么议论我!高芝龙对你甩脸色,失了做皇后的本分,是我替你治理后宫,你却怪我手段凌厉、铁石心肠,可这深宫是非地,又何来你喜欢的兰心蕙质良善之人?这一切一切,从前我都能忍,可你竟与皇后,你竟与那贱人……”
“你宁愿、宁愿与皇后那般,都不愿与我……你还用我的身体与皇后行苟且之事,你有没有想过我!”萧潋紧扼着梁俭手腕,说到伤心处,原是十分的难过,可转瞬,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泪光又化作Yin冷的笑意,“爱妃,皇后不过是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如何能与真正的男人相比?Yin阳人那玩意,怕是三寸也没有,Yin阳人那般细软爱妃都愿意一品,何不尝尝真男人的滋味?”
言罢,他便一手掐住梁俭的脸,对着眼前这张Yin柔妖媚的脸吻了下去。这是他自个的脸,他唯一的资本,荣华富贵、君恩郎情,全系于一副皮囊,这昙花般易开易凋的外物。他喜爱这张为自己谋得一切的脸,又怨恨这张让他沦为玩物的脸……转念之间,他的吻已作咬,一股血的锈味弥漫开来。“高芝龙是这般亲你的么?他亲得好还是我亲得好?”萧潋又重重咬了梁俭的唇一记,而后低头捧着梁俭的脸,笑着将他唇上血珠悉数舔去,宛如夜中猎食的猛虎,贪婪地饮下猎物血ye。
他怀中人却并不答他。梁俭唇上流血发痛,恶心且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