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怎么也没料到师父会来这么一句,一句话把他最怕告人的事点破了。师父是个实诚人,对他是实上加实,若心里没数,师父不会拿话诈他。他支吾着蹬掉鞋,上床去开窗:满屋混沌,他脑子都转不动了。
“您这都说嘛呢,我作践自个儿干嘛……”他仍心存侥幸,万一躲过去了呢?
可师父比他多活的二十年不是白活,别管有道理、没道理,合规矩、不合规矩,师父见过听过的比他多,他想蒙师父,那是小娃娃蒙大人。
“甭跟我打马虎眼,我吃过的饭够长两个你!我说过年那会儿你想起嘛来了,俩人嘛关系啊,那么瓷。你师娘还跟我说,多好啊,咱远子真不像那一般孩子,一帮一伙地凑一块儿就知道瞎闹,咱远子和苏老师来往,你还Cao心嘛?他学出大天也学不坏!我当时听了没言语,我就老觉着哪儿不对,就是没敢往这上头想……”周松民说着牙都咬起来了,“到了你就是不争气,你给我整一出儿,你说说你……!学嘛不好,你学这个,这叫人逮着得劳教你知道嘛!脸还要不要?前途还要不要?!”
贺远不吱声,看上去全面默认了。
周松民一下扬起手来,是真有打他的冲动,可立场呢?他又不是贺远的爸,气得再跳脚也只能戳戳贺远的脑袋瓜,搡贺远两把:“知道就给我改喽!不许再犯,听见没?!”
贺远还是不吱声,周松民狠瞪着他。半天,贺远说:“师父,我以前问过您什么叫喜欢,什么叫……”
“你给我打住!”周松民一嗓子吼,震出贺远一个激灵。贺远跟他两年多,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失职啊!”他捶胸顿足,“你小子天天在我跟前儿晃,我没管住你,光教你干活了,忘教你做人啊!要知道你那会儿就动了这心思,我一早就给你掐断了,能看着你不往好道上走?!”
“打头一眼看见他我就……”话至此,贺远也不藏不遮了,他不指望谁真正理解他,但他不能连自己都不愿承认自己。“我看他和别人都不一样,我心里我……我没法不惦记他……”
“你惦记你爹妈吗?!”周松民质问他,“你拍着心口告诉我,你对得起你爹妈?”
贺远摇头,承认自己对不起爹妈,可爹妈已经不在了。
周松民满屋子踱步,愁得不知该往哪撞。最后他坐到贺远对面,除了运气就是叹气。师徒俩对着沉默,良久,周松民情绪平下来,问贺远往后打算怎么办。
“人家成家过日子去了,你就耗着?”
“我不成家。”
“不生孩子了?”
“您不也没孩子。”
“我乐意的是嘛?我不想生?”周松民瞥他一眼,嫌他抬杠,“我告诉你,甭惦记那歪的,那一个我是管不了,我就管你,你不许再和他凑,他成家的人了,你别毁他,你俩谁也别毁谁。”
贺远又不表态了。
周松民点一根烟,抽两口说:“按说这话我都不该说,跟我同意你像的——远子,这任谁结婚都不是奔着离婚去的,等人两口子有了孩子,日子过不过都得往下过,人是一家人,你懂吗?到时你就看着他,守着他?你说你算嘛呢?”
今天这烟真是口闷烟,多半根下去,周松民一点没觉出解乏。他心里把贺远当半个儿子看,“儿子”不上道,他心能不起火不着急?是真火真急啊,可也是真心疼。贺远没见过他动这么大气,他也没见过贺远如此萎靡,一直是车间的生产标兵啊,前阵子干劲多足,他平常没少和人夸,贺远是他最中意的徒弟,怎么说颓就颓了?
“跟你透个风,远子,厂里下半年有提技术员这么档子事,我不是刚提了车间副主任,要不也不知道这个信儿。你打进厂表现就数得着,又一直在外头上着课,说不准就有你的名额,只要你考试过关。要推荐咱也不怕,从我这儿肯定推荐你,就算今年不成,往后也有机会,你这样的早晚轮得上……”
“师父……”
周松民一打手势,烟也不抽了,让贺远先听他说:“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嘛呢,甭管什么时候,这人都得往好里奔,人不能自个儿对不起自个儿。男子汉得立业,成家不成家你都得立业,别为着一点儿不顺心就自个儿往下出溜,那才真叫人看不起。上班不能耽误,像今儿这种无故旷工不准再有了,听见没?”
贺远一个劲儿点头,说保证不会了。他这时才彻底醒酒,心里全是惭愧。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自己出溜下去了,别说外人看不起,苏倾奕也不会看得起这样的他,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心有数就行。”周松民手里的烟已燃得只剩个烟屁股,他在鞋底上捻灭,往空酒瓶里一扔。“Jing神点儿!”他手在贺远脑袋上一胡噜,让贺远洗把脸去,说这事到此为止,翻篇了,他也不再多唠叨,他相信贺远不会愚到这份上。
贺远拿了毛巾去院里,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那个,师父,这事儿您可别跟别人……”
“你师父是那不知轻重的人?”周松民跟上去狠拍了他屁股一巴掌,“打今儿起,咱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