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想也就不敢行动,贺远已蹚出去的步子又退回来。他不敢再找苏倾奕,心理有负担,觉得找这么一回已然够不地道、不爷们了,再找,他真怕老天爷看不过眼,给他个样瞧瞧。
老实家庭出来的老实孩子,不是不会出格,是出了格先自己判起自己的罪,心比谁都不领静。因为懂得无辜的滋味啊,更不愿背地里欺负另一个无辜的。何况人家才是盖了章的,盖了章才受保护,受认可。先来后到在这事上不管用。
冷静下来,贺远心里总有些怯。他躲了好几天,没敢在车间以外露面,连下班都绕一段远,不从二车间门口过。
可他没少和师父打听二车间。知道二车间的车间主任老段和师父是十几年的老相识,有事没事就侃在一块儿,他拐弯抹角地往里插话。无奈的是两个师傅总不提他想听的,净是强工怎么怎么。贺远对强工没甚兴趣,不言声,就给个耳朵。不过听多了,他觉得强工的脾气叫人摸不透,问师父这人到底怎么样。
“嘛怎么样?”
“好坏啊?”总归是和苏倾奕住一个屋,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品性不行,苏倾奕可得小心着点。
“怎么论好怎么论坏?好他能上这儿来,搁着大办公室不坐,下车间?多少是犯了点错。”
“不是说他没戴帽子?”贺远说。
“那是没到那一步。可你要说他坏,他还真有两下子,几眼就能瞧出哪个机床该调了,哪个活不达标。要我说,人把自个儿的业务搞好,那就叫有本事。广播里不都讲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事实就是人家的脑筋灵、办法灵,你就没话说,老段都不和他较劲……”这话周松民是背着老段和贺远说的。
贺远心想,老段也别和苏倾奕较劲。师父您能不能去找段师傅说说,给苏倾奕换个活干,别成天洗得两手黑,那该是拿笔翻书的手啊。但他没敢说,不是怕师父不答应,是怕师父骂他又惦记不该惦记的。
他两眼直跟着周松民转,周松民有看不懂的?烟头一掐,说:“走,跟我上家吃捞面去。”
吃完捞面,把老太太搀回里屋歇着,把姜芸支去厨房洗涮,周松民这才续起话茬。他说苏老师放着好好的中国话不说,非说外国话,不是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吗?
“怎么了?”贺远上前给他点烟,一脸紧张。
“听老段说的,这苏老师在车间说外国话,有人听不惯,说他没说好话。他说他说的是机器的品牌,没别的意思,一直就那么念,不知道怎么翻译过来。人不信呐,非说他没说好话,不敢叫人听见。唉,这你让老段怎么说?”周松民吐着烟,啧两声,“苏老师也是,本来就脱离群众,要不能给调这儿……”
“段师傅怎么说?”贺远打断他,紧着问。
“能怎么说?点他两句呗,让他往后多和群众交交心。结果人可好,不言语了,往后三天一声不吭。老段那人你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伙儿都安安生生的最好,也就没管他。不过背后跟我念叨呢,说这知识分子啊,再不清高也清高,跟咱比,那尾巴天生就是翘着的……”
贺远心里不舒服极了,替苏倾奕感到委屈。厂里本来就不是苏倾奕待的地方,他上了这么多年学,不是为了谁来告诉他,你有什么了不起,你思想有问题,懂再多也都是废料!贺远从未觉得苏倾奕的思想有问题,他们之间没有过这方面的碰撞。就算苏倾奕真有问题,他贺远不够格帮助他吗?年年的车间标兵,比那一帮人都够格!
一连抽了两支烟,贺远渐渐发现师父看他的眼神不对。他心一提,直觉师父又要给他打预防针,起身想逃。没逃成。周松民弹着烟灰叫住他,问他是不是又和苏老师来往上了。他装傻充愣,说:“哪有啊师父,我都见不着他。”
“糊弄我?我都看见了!”
“您看见嘛了……”贺远讷讷地。
“我问你,上上个礼拜,礼拜天我加班出来,瞧见你跟苏老师前后脚上的电车,怎么回事?”
“我……我那是……”贺远支支吾吾。
周松民一墩桌上的茶杯:“别跟我说是赶巧了!你说你怎么就恁么不听话啊远子!小三年都熬过来了,怎么他一离婚你又往上凑……”
“您说嘛?!”贺远什么苦口婆心都听不见了,就听见那俩字,“您说他离婚了?”
“你不知道?”
贺远懵着摇一摇头:“多暂的事?”孩子都够下地走了,真能说离就离?
“得有快俩月了吧。”
贺远终于给自己松了绑,谢天谢地他不是第三者。可是为什么苏倾奕不告诉他呢?一个字都没漏。贺远起身就走。
“你干吗去?”周松民猛地从凳子上抬起屁股,“又去找他去?!”
“这事儿您就别管我了,师父。”
“你这就不像话!这是个什么鬼啊,给他改脑筋改不动,倒让他把你的脑筋给洗了!你不许去!远子!……远子!”
祸头啊!自己惹自己的祸不够,还要扯他的远子一顺出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