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过午饭, 宝绽溜达着来到朝鲜饭店,没走正门,绕到后头的小胡同, 走员工通道进后厨。
前头服务的是漂亮的朝鲜姑娘,后头干活儿的都是中国人, 穿着统一的白色工作服,在鸡头鸭脚和菜叶子之间忙碌。
宝绽一身休闲西装, 没戴什么宝石,但还是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他们看到他,愣愣地绕开,没人认出他是对面戏楼的老板,也没人知道他几个星期前还是风口浪尖上的明星。他们不关心一切, 除了工钱、游戏排位和步行街上打工的小对象。
忽然, 宝绽听到有人嚷嚷:“……少废话, 你他妈欠揍啊!”
“来!你来!往这儿揍!”
这嗓子宝绽认识, 不是很高,但透, 小钟似的,有金属般的堂音, 他循声过去,在冷库旁的旮旯里,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小子被四五个人围着, 都没他高, 但很壮实,把他死死摁住,晃着拳头喊:“还钱!他妈的三万块,催了你快一年!”
“Cao, 我没还吗!”那人抻着脖子,“我一个月三千八,给你们两千,还怎么的!”
“你妈逼五分儿的利!两千够干你妈的!”
“你妈逼嘴给老子放干净点儿!”
宝绽皱起眉头,可惜了那条好嗓子。
“就这么多,要不你们攮了我!”
“两千五!”
“两千!”
“两千二!”
“两千!”
最后那伙人给了他两拳,骂骂咧咧走了,那么凶的人,经过宝绽身边时却安静,他们看得出他是有钱人,钱比拳头硬,他们乖得像羊。
隔着一段距离,宝绽问:“没事吧?”
那人抬起头,极短的头发,显出锋利的五官,眉毛浓黑,眼仁儿也是,目光却像一把火,含着愤怒或是不驯,熊熊地燃烧。
他认得宝绽,桀骜的眸子撇开了。
“你叫什么?”宝绽问。
那人揉着被打的肚子,没骨头似的萎着,不应声。
“你到我那儿唱过戏。”
“唱了,怎么的!”他突然凶起来,“我什么也没拿!没碰你东西!就在台子上踩了两脚,你想怎么着!”
宝绽什么也不要,他只有善意:“那你跑什么?”
“我……”那人哑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什么,他这种人,大概是习惯了。
“你多大?”宝绽走近他。
那小子的眉毛从始至终皱着,犹豫了一阵:“十七。”
宝绽看他的手指,上头有许多伤口,但指甲缝很干净:“你怎么不上学?”
“Cao,”那人笑了,“学有什么好上的。”
宝绽被这句话触动了,时阔亭要给他交学费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当时他心里想的是,他没资格上学,他该去干活儿、挣钱、吃饭。
于是,宝绽问:“想不想学戏?”
那人的眼睛忽然亮了,只是一瞬,很快熄灭:“给钱吗?”
宝绽清楚地答:“不给。”
“那不干。”那小子转个身,拎起一筐踢倒的菜,走了。
宝绽没再喊他,转身出去,半路遇着一个倒垃圾的小工,打听出了那小子的名字,他姓霍,叫霍匪,土匪的匪。
回到如意洲,宝绽在门口碰上了红姐,她来练功,儿子坐在电动车的车框里,呀呀地冲宝绽晃小手。
他帮她抱孩子,两人一起上楼,聊了几句《穆柯寨》的身段,宝绽回屋,她逗着儿子去找时阔亭。
一进屋,应笑侬在,坐在门口的沙发上和小宝玩手指头,时阔亭在办公桌后,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对着电脑,正在核算基金会支出。
“阔亭。”红姐走上去。
“在呢。”时阔亭应一声,眼睛没离开屏幕。
红姐笑着问:“有女朋友没有?”
“啊?”时阔亭跟着笑了,指着应笑侬,“我天天和他泡一起,哪来的女朋友。”
应笑侬没爱搭理他,哼了一声。
红姐靠在桌边:“姐给你介绍一个?”
时阔亭还没反应,应笑侬的眼睛挑起来了,晶亮的,盯着他俩。
“那敢情好。”时阔亭把最后一个数填进excel,点击保存。
“是我老公他们单位领导的女儿,”红姐是个热心肠,看剧团这伙人都老大不小了,有合适的就替他们留意着,“二十六,跳中国舞的,特漂亮,一米七三,我见过两回,人又爽快又……哎你听我说没有?”
“听呢听呢。”时阔亭把日期标好,关掉电脑。
“挺有能力的,开网店,还干直播,”红姐把儿子给他,掏出手机,“我这儿有照片,你看看。”
时阔亭抱着孩子,往她手机上看,确实漂亮,一头长发,乌黑的没染过,嘴角有一颗小痣,笑起来很撩人。他正要夸两句,咣当一声,应笑侬把脚边的椅子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