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反反复复,周净舒了口气。他自觉已然从梦中醒来,丝毫不觉身上汗涔涔。
昨夜的萨克斯声又来了,伴随着小提琴,是那黑人女歌手。楼顶露台花园样式,出了电梯,上来层台阶,一眼望去,左侧露天泳池,右侧吧台,几个溥家人摊那儿,脑袋搭沙发背,鼻息仰着,一副喝高模样,手无力朝他们荡。
随从候入口,引他们走,尽头环形景观台,几台长长短短望远镜横七竖八摆着,溥父站老太太身侧,看向他们,竟带笑招手:“快来!”
“刚刚nainai看到你们,笑了老半天,平安真不好带!”
老太太从一个长筒镜别开眼,也笑了,“阿净是吧,来,平安,一起过来。”本是观月,可那老太还是喜欢朦胧些的,实实在在看到月球表面你,连着观测几个星体,没甚趣味。问及平安去了哪,一个晚辈正握着个双筒望远镜挪,笑出声,取下忙给nainai看。
周净只一眼,知道缘由,也不动声色牵着傻子。两人端端正正站老太面前,老太坐着,狗儿凑那圆乎乎东西望。溥父替他Cao作,傻子嘴漏着,一张一张的。周净回神笑笑:“nainai好。”
老太太微微仰着,仔细看着这年轻人,说:“小净,你可真想好了。”
周净规矩答,“nainai,我想好了。”
老太太倒思量,脖子微仰,皱巴巴颈皮抻平,颈上一串硕大饱满的翡翠珠环满钻,望着天上月,说:“你抬头看看,这样美丽,可你真正靠近,又是另一回事。”
溥父恰时看着年轻人,改为溥家晚辈半弯着腰,和平安低语。只听年轻人说:“其实是一回事。”
刚刚他们几个都瞧见了,远远的孤单单两人,周净那种亲密耐心,溥家多年贴身佣人也差可拟。他按捺不下,即刻介入说:“阿妈,”又说,“周净,你想好就好,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年轻人又说:“我知道,是一辈子。”
都知道他不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几人皆是畅笑。溥父禁不住拥抱这个年轻人,他拍拍年轻人的背,像一个父亲对着启程的儿子,眼里俱是老练沉静,有太多不能说。
可那月亮图景像是魇住平安,那种霉变似板块,他感到一阵眩晕,小小的昏黄的,怎么会那么大而Yin森,坑坑洼洼,一下子近在咫尺,要压住他了,清晰得可怖。
这眩晕持续到回溥家本宅,他在直升机上呆呆望外,又不见了,闭眼那狰狞恐怖,又来了,镇得他喘不过气。
溥母当他晕机,盼他快些睡,可不安拽着孩子,总动来动去。下机平安脸色苍白,溥母让管家带去休息,又找上周净,在会客室和远程雇员,还有其余管家,一起开了个视频会议。
原是要办婚礼。溥家意思是不能委屈了周净,尽管不是世俗意义的结合。那是溥家意思。溥母一派轻松,坐在长条桌尽头,斜斜靠在椅背,撑着下巴饮茶,看向周净:“周净,我还真没想过能为我的——孩子办婚礼。”
她脸上挂着甜蜜回忆般的微笑,“一下子就这么多年了,我和他爸爸结婚二十——五年了。”
周净说:“我就猜你们感情好——就懂我和平安(的感情)。”
溥母笑了笑,“周净,往后就要改口了。”又说:“我们会和你一起去你那儿,见一见你的父母。”她几乎都要忘了这原本过家家般的婚礼,全身心投入憧憬,像是真的一样——好在是真的,听年轻人应了个:“好。”
她也就忘了自己似乎从未思考过,这时候想起他的家人,周净竟像是无父无母一般,竟像是天生天养。
周净受了命,去看那傻子。溥母说,看看平安怎么样了,让他来选衣服。起床了我的孩子,去投入独一无二为你而设的游戏。
来这儿一周了,从前的日子,从相遇算起,不过百日。周净忽然反应,他还从未见过傻子的房间,老管家笑盈盈带他去,溥家总算发生了一件喜事。只有平安的喜事,才能如此振奋全家上下。
那种香气又来了,明明是白天,由着顶灯从来是亮的。走廊窗帘大开,光线充足得很,原先以为是怕暗才开着。周净问了句:“这灯,白天也不关。”
老管家说:“是的,整个地方,只有卧室会关。”
香得密密麻麻之时,那地毯纹路也密密麻麻,老管家请他进去。和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他又不知道他想象得什么样。也不知惊到他什么了,毕竟狗住狗窝再合理不过。
横向大露台几扇双开落地门折拢,连露台铺设那种软材质毯子,大片大片圆润钝角,怕是人磕着碰着了,分区极其明显,一块一块儿圈起来,软白棉质篱笆隔开,这儿是和狗玩的,好多那种狗玩具,一大个长颈鹿,各色各样色彩,那儿是看电影的,还有他来不及看。
他拐了个弯,他疑心自己的心掉在肚子里,一环一环沉沉坠坠下去。他看到平安躺在这样一张床上,床自然是很大,上边有个趴着的人,可那床边檐竖起一臂高的栅栏。那栅栏也是相当可爱的,圆圆滚滚像童话蘑菇城堡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