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得一声,王锴脑袋里所有的化学知识都还给了老师,他认定那是一管子硫酸,因为推到一半时那瞬间焦黑的小臂就开始不断冒烟。
“梦医生!梦医生!”王锴急促去拍车窗,隔音效果一级,他才懒得看他飞快翻飞的唇形,“梦医生!求求你!求求你......”
他拿下全是红艳艳鲜血的白纱布,再送进一块干净的,把不锈钢针管往一地的废针管中一扔,取出一只盛有铁锈色溶液的玻璃针管,扎上刚刚愈合如初的小臂......
推进去。王锴的脸贴上车窗玻璃,他看他战栗,抽搐,癫痫......汗如雨下:梦医生这辈子接下来要做的只有这一件事情。
他轻轻拍着车窗。要知道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可时至今日他还是不敢破坏这辆迈巴赫一丝一毫。闻着两千七百万铁皮都掩盖不住的浓重的焦糊味与血腥味,王锴从车门上慢慢滑落,直至地表碰上膝盖,他还在不断细语“求求你”......
真是够狠,任他下跪磕头,无动于衷。他被重物折弯了脊梁,淤满脓血的胸腔,撕心裂肺的疼,他完全无法呼吸。王锴感觉肩膀上的东西要把他压死。
直到他开门王锴还跪在那里。整整四个钟头后,他将一地空针管连同血流成河的纱布塞进小皮箱,提溜起来。掸掸身上的灰,梦医生失望地走出迈巴赫,不回头地离开。
这股气愤不是毫无由来,它积怨已久。王锴突然抓过梦医生的手!企图掰开那紧紧合在一起的十指。
他看他:他看着手。他们拔河似的在空中僵持,细密的汗水,紧绞的肌肉......王锴用力,梦医生才多少力气?可这双手居然就是纹丝不动。
滴答,滴答,时光在墙上流逝,静谧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声响。到最后,是几声骨骼清脆的断裂声,把王锴猛地吓醒过来!他张皇失措看梦医生死死盯住惨白指节的眼睛。双手瞬间回落,砸回他的胸口!他鼻翼轻动地喘气,又将手往左侧平移一些,按下去——梦医生紧扣十指,他可能是想让它听听这颗心跳。
王锴看他的眼睛。这双灰雾色的,漂亮的眼睛。他曾以为它们只是不屑看自己罢了,而现在他终于知晓:它的视线从不落座于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身上。苦笑着,王锴朝梦医生颤悠悠地摆摆手:
“好......我掐你......我掐你......”
溺水感一点点袭来,这条能在天空中翱翔的鲸鱼忍不住地抱怨:陆佳,你说我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人。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你拿走了我除了躯壳外的一切,独留我的皮囊在世间受苦。他们说我是蛇,我说你才是那个最冷血的大坏蛋。
迷蒙的双眼里,他看见愈抓愈紧的手。感受到那两个小环儿圆润的曲线,他用手心去暖它们微凉的温度。
看吧,我是小怪物。哪个人类可以克服生理本能去爱你?怪物才会这样爱你。
啊?他的心跳漏一拍:他是不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快忘记,他命令你快忘记,警告你赶快忘掉刚刚那句话......他好像回到了某天深夜,他与他的海赤条条躺在一块儿。他柔软的,包容的海。陆佳搂着他看黑色的车顶棚出神,突然他说:
“......我把它换成你最喜欢的深蓝色吧。”
说完,这个浮夸的花花公子要自卖自夸,他拿眼角的细褶地去逗弄他,问他说他对他好不好,向他讨要亲亲:
“梦医生,你爱不爱我啊?”
他们接吻。深蓝色的海里,他的心情可能十分不错,面对这个被重复无数次的白痴问题,唯一一次没有拿看弱智的白眼汪他,他愿意回答他。
一定是他笨,这么多年都没有琢磨出来,这个问题他早就回答过。梦医生反问陆佳:
“黑色不是最深的蓝色吗?”
星空不是最广阔的大海吗?
他从昏睡中惊醒!
纯白无暇的身体上下耸动,他剧烈地喘气,咳嗽,久久不停,他颠簸着,那架势好像要把自己的心肺呕出来。王锴想上前安抚,但他看他朝自己举起手——他没有朝他举手,他在向另一人举手——他摊开手心,那双紧握在手中的,沁血的小圆环儿。他对它露出微笑——
梦医生笑了,眼含热泪,他高高举起那只手——来吧!就这样展示给它看——
小怪物!你要对命运挥拳!你要向它,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他再度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