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引路的宫人沈瑜也见过,正是如今最得陛下宠信的宦官喜顺,与父亲私下里评价的“虚伪油滑”不同, 对方笑容真诚,态度更是温柔和煦。
“娘娘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了,”屈指在门外轻叩两声,得到示意的喜顺躬身退后,显然没有要跟进去的意思,“沈公子请吧。”
前些日子从母亲口中得知的真相犹如沸水般在心中翻滚涌动,沈瑜深深吸了口气,挺直脊背进了正殿。
纵然曾在脑内幻想过无数次自己与沈裴见面的场景,但当真到了此刻,他又无可避免地感到紧张。
反倒是裹成毛团又抱了个暖炉的沈裴淡定非常,见人进门,他十分自然地颔首寒暄:“哥哥来了?”
几步之隔的屏风后立即飘来一阵犹如实质的低气压。
怔怔看着眼前玉冠高束、慵懒昳丽的黑发青年,沈瑜面带惊讶,一时竟忘了怎么回话。
——母亲苦心遮掩大半辈子的真相,怎么到了这宫里,就好像本该如此般平常?
往年只有在除夕夜才能见到这个体弱多病的嫡亲“妹妹”,乍然瞧见沈裴男装的沈瑜张了张嘴,终是哑着嗓子挤出一声:“你、过得还好吗?”
未等对方回答,他便觉得自己说了蠢话。
自小耳濡目染,身为丞相嫡子的沈瑜当然看得出,这凤栖宫里的摆件陈设,个顶个都价值连城。
前年外邦使者来京进贡时特意献上的琉璃盏、无数文人雅士千金难求的原版字画……就连对方脚下随意踩着的那方毛毯,都柔软洁白得挑不出任何瑕疵。
比起沈家那间牢笼般的京郊小院,任谁都能知道哪个更好。
最重要的是,在这凤栖宫里,他的同胞弟弟、可以大大方方地做回自己。
“是我说了傻话,”脸颊局促发烫,未等青年回答,沈瑜便主动换了话茬,“前些日子我从母亲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情,所以……”
“母亲?”听到这话,沈裴学着萧弋平时的模样,饶有兴趣地挑眉,一针见血道,“好一个母亲,她竟愿意向我道歉了吗?”
印象中寡言内向的妹妹从不会这样咄咄逼人地说话,沈瑜招架不及,下意识地回答:“道歉?母亲并未说过这话。”
“那咱们还有什么好谈的?”端起手边的热茶轻抿一口,沈裴懒洋洋勾唇,“相府的养育之恩早已在我入宫的那一刻还清,前些日子李芸茹进宫指着我的鼻子骂怪物时,可没把我当一家人。”
——怎会如此?
本能想为自己印象中优雅知礼的母亲辩驳几句,但想起那日在地牢里对方的失控,沈瑜又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站在沈裴的立场,他实在无法要求对方于沈家有什么善意。
“我知你心中有怨,可母亲当年也是迫不得已……”彻底落进沈裴的谈话节奏,沈瑜斟酌着解释。
然而沈裴却完全不吃这套。
随手放下茶杯,他风轻云淡地指出重点:“迫不得已?沈家与安亲王府交好,也是迫不得已?”
“不知哥哥在与那安亲王世子花前月下时有没有想过,京都沈家,还有一个我坐在后位。”
“现如今安亲王府谋逆一事暴露,你们又将我置于何地?”
过去被刻意抛在脑后的问题在这一刻彻底浮出水面,沈瑜有心想要反驳,却根本讲不出那句“我不知情”。
他知道的。
他一直知道萧霍对龙椅上那位抱有诸多不满、也质疑过宸朝是否需要一位更好的帝王,推翻暴君、救百姓于水火,这些听起来充满正义的远大抱负迷人双眼,已然让他忘记了自己“妹妹”的处境。
尤其是在天牢里瞧见萧霍狼狈模样、说出“我去求父亲”这种话的瞬间,他的脑子权衡过各种利弊得失,却从未出现过沈裴的影子。
而他执意进宫探望沈裴,除了要替萧霍求一个活命的机会外,也是希望看到对方过得很好,消除自己心底那些愧疚与不安。
怎奈事情完全没有按照沈瑜的预想发展,黑发青年言辞犀利,如刀般撕破他用来粉饰太平的伪装——
言行相悖,无论嘴上说得多么舌灿莲花,沈家所做的一切,都明摆着没把对方当一家人看。
燃着无烟银丝炭的大殿温度适宜,沈瑜却觉得自己热得厉害,在沈裴一字一句的诘问下,他狼狈且慌乱,更没脸再提救萧霍的事。
“娘娘说得对,”心中的悔意在这一刻彻底攀到顶峰,沈瑜踉跄着后退,“臣、臣这便离开。”
亲口逼走了这世间唯一一个血脉相连、并对自己抱有善意的亲人,沈裴的神色依旧平静,他向来是个斤斤计较有仇必报的性格,饶是李芸茹关于双生子的选择与对方无关,他也无法再和沈瑜亲如手足。
更别提前世今生都想置他于死地的萧霍,倘若沈裴能如此轻易地选择原谅,那他这一世世的穿越又算什么?
“后悔了?”大步从屏风后走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的萧霍伸手,用力在青年眼前晃了一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