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去了长寿寺门前。
在寺前蹲了半晌,才想起这里已不是她的家,再没有人带她穿过地藏殿,进到那个熟悉的地下都城。她不知十三娘子是死是活,只想再远远地见她一面。
许久,她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这里与南市仅有坊墙之隔,此时正是要开市的时候,坊鼓敲过之后,车马杂沓,如chao水般涌进南市,总有喝不完的美酒,看不尽的歌舞。
美人们手臂上刺着最负盛名的诗人拟写的新诗从檐下走过,貌美的僧侣与魁伟侠士并行。佛殿前,碗口大的白花旋转开落,佛经唱诵与市井小调交缠,汇成浩大和声。
这是垂拱二年的洛阳,世间所有的光耀都汇集于此,所有人都正当盛年。
她梦游般地走进南市,沐浴在正午的灿灿金光中,那光却照不到她的心上。
一股酒香飘来,将她定在了原地。这香味似曾相识,却与当初十三带她去喝的丰都市刘五家的酒极相似。
她忍不住走进了酒家,坐下看风景。酒垆前的小娘子见她来了,便袅袅婷婷地走到她面前招呼,她抬头一看,却忍不住一个惊呼就飞扑上去,险些将小娘子扑倒。
是她的十三娘子,还穿着一身惹眼的绿衣,一双滴溜溜的清水眼,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涕泪交加,颇为狼狈,十三嫌弃地甩给他一条帕子,她却直接揣起对方的衣袖擦鼻涕,脑门上随即挨了个爆栗。
你倒是有心,还懂得来丰都市寻你短命的阿姊。怎么,你的情郎不要你了?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见她窝窝囊囊的样子,十三娘子憋不住,便开始骂:李崔嵬这个负心汉,登徒子,我早就说过,他们牛鼻子道士,没一个好东西。
她小声辩白:其实,起初是我先心悦于他来着。今日他如此,倒也,也不算负心。
十三惊讶:你还替他说话??!!
她忙转移话题:先说说你,十三,你伤可大好了?为何会又在此处做酒家娘子?安府君他,如今怎样?
十三眼珠一转,避重就轻地回答:那日的伤所幸施救及时,创药也是好药,只歇了半日便无大碍了。但我因在你试炼时放水,坏了丰都市的规矩,被罚在南市酒家当值半旬,却不能喝一滴酒。
她翻了个白眼:府君还说,这是大大便宜了我,我真是感谢他八代祖宗。
李知容见她还能如此流利地骂人,便心知她无甚大碍,就放下心来笑着附和:你只管安心当值,待处罚结束了,我偷来宫中的好酒与你喝。
十三拊掌大笑:如此甚好。 又接着正色问她道:
阿容,你与我说实话。那姓李的道士这般负你,你心中还是放不下他么。
她不说话,只是起身自行去酒垆中搬来一坛酒与一个酒盏,开了泥封,给自己满上,才缓缓说道:
放不下。
十三痛心疾首:我那坛酒是酿来自己喝的,你这个败家狐狸崽子。
她噗嗤一笑,拿起酒又在十三面前晃了晃:放不下又能如何。我与他,已经结束了。
十三狡黠一笑:阿容,你还是年纪尚小,人这一颗心,说大不大,却也有许多转圜处。只要你们还记挂着彼此,这因缘想断,却也断不了。
李知容不答,只是闷头喝酒。十三却抢过了她的酒盏,鼻子对鼻子地质问她:阿姊我如今将与男子周旋的毕生绝学教与你,你可愿意学?若是此番你学了,去试探那道士,他若是仍顽固不化
说到这里,十三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颇为豪爽地继续道:你便来找你十三姐姐。我与你介绍几个模样标致、性格又好的小郎君,个个都比那道士好。
李知容终于笑出声来:真有那样好的小郎君,我倒愿你能自己收着。
十三又支支吾吾,有些心虚地解释道: 是我家一个、一个远方表兄,名唤颇黎的。样貌很不错,仰慕阿容你已久,早就想与你见面一叙。?
李知容疑惑:从没听说过,十三你还有个表兄?
她更加不自在,强行圆场道:我们失散已久,他前些日子才,才来洛阳。阿容,你还要不要学我的锦囊妙计?东问西问,还有没有诚意?
阿容笑得前仰后合,频频点头,表示虚心向学。于是十三娘子在她身旁坐下,蘸着酒在桌上写写画画,如此这般地讲了一番,直讲到天色昏黑,阿容才告辞,约好改日来汇报学业进度。
目送阿容醉醺醺地走出南市后,十三娘子才叹了口气,回首向里间道:
出来罢,府君大人。
里间门帘一动,出来一个穿着杂色锦袍,纯黑头发的异域男子,眼睛是碧绿色,如同琉璃。
我说了,日后在外头,都要唤我颇黎。
他在方才阿容喝酒的桌前坐下,看了看桌上的字。
你方才教了阿容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