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神都洛阳,太初宫,辰时。
晚樱开到极盛,风过时吹落满园,满眼繁华,却是衰败的前兆。
白衣白发的李太史正和一位紫衣的王孙在院中下棋。
棋坪上没有一个棋子,却尽是落花。
少年相貌、眼神沧桑如老人的嗣雍王李守礼拾起一片花瓣,望向院中的溪流,开口像是自言自语:
故国依旧,物是人非。
李崔巍身旁有茶炉茶盏。水沸腾的声音是院内唯一的嘈杂声响。
再过一月,即是故太子贤的祭日。
白发的男子先发制人,拿起了茶炉,水沸声戛然而止,他的话就像抛出去的石子,在湖心溅起涟漪。
李守礼默不作声,良久才嗤笑道:
李太史,你以为,我叫你来,是要与你算这笔旧账么。
李崔巍拿过两只茶盏,缓缓将茶水注入,又将清洗过后的烫水倒掉,再从茶碾中取出茶末,缓缓道:
在下原确是如此以为。但嗣雍王此前多次出手帮助鸾仪卫,又令在下不敢妄断。
他抬起头,双眼如鹰隼,直视着李守礼:
只求嗣雍王能多宽限一段时日,在下还有要事未处理,待事毕后,这条命,悉听嗣雍王处置。
对方接过装着茶末的金罐,摇头笑道:
汝纵使真当自己是豫让,吾也当不起赵襄子之名。
他缓缓将茶末倒进茶盏,注入沸水,又用茶筅将茶末冲开。
我从前,确实想过要杀你。 青草色的茶汤在水中散开。
我父王无辜惨死在我眼前时,我才十二岁。要不是长兄护惜,我活不过调露二年的冬天。可后来,我长兄亦死了。
被流放时,我正伤寒未愈,是长兄与父王一路背着我。长安到巴州,有几千里,李太史知道么。
他放下茶筅,安静地看着茶汤表层ru白色的茶末,如同一层残雪。
但我现下,不仅不杀,还要请李太史为我做事。
他将其中一盏茶捧起,递给李崔巍。
是关于我的叔父,庐陵王。比起太后与圣人,我更不愿看到他做皇帝。李唐的江山,不应断送在庸人手中。李太史若是助我,我便助你在圣人要杀容姑娘时,将她带走藏起来,藏到一处极安全的所在。
李崔巍稳稳接过茶盏,听见李知容的名字时,心却慌了一瞬。
嗣雍王所说的安全所在,可是如我所想一般。
他之前就疑惑,先故太子李贤的子嗣们被赦赐放还东都后,都按诏令与圣人一同,被软禁在宫苑内。为何只有嗣雍王可以随意进出宫禁,还能参与太平公主的香宴。除非,他确实有瞒天过海、掩人耳目的方法。
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
想必你亦有所耳闻。这东都的地下,有一鬼城,名丰都市。而本王的母族,恰巧在那异族都城里也是望族,名唤有苏氏。本王能在吃人的宫闱里活到现在,全仰仗这一半的狐族血统。
(二)
李知容自从上回答应了十三娘子带酒之后,几次三番地去南市寻她,总是扑个空,不知她又去何处花天酒地。
但今日她又来了南市,却是有要事,来找她对证。
而好巧不巧,今日她远远就在酒家望见了那条碧色罗裙,正埋首在坛坛罐罐里,边喝边哭,路人见了都绕道走。
她上前拍拍她脸:十三,醒醒,出了什么事,你怎这幅模样?
她见了李知容,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
乔公子不要我了,他一去陇西,我便再也见不着他了,呜呜呜呜。
李知容:哪个乔公子。是先前借了你酒钱不还的那个,还是想纳你做第五房小妾的那个?
十三斩钉截铁地摇头:都不是,是我的如意郎君,右补阙乔知之!
李知容已经不想再数这是她的第几个如意郎君,只想转移话题:
十三,趁你还没醉死,快与我交待,你先前与我说的那个表兄颇黎,现在在何处?
听见颇黎这两个字,十三的酒醒了一半:
颇颇黎,你没见着他么?啊,对了,我忘了,忘了介绍你们认识。
安府君此前交待过十三,要她在上元梅宴之前便告知李知容他会去,试图通过亲戚关系来让阿容放下戒备心。
殊不知,十三娘子在当夜撞见桃花运之后,就把他的嘱咐抛到了九霄云外,而安府君则一直以十三的表兄自居,以为阿容是因此才对自己格外照顾。
李知容继续套话:可我已经见过了。你的表兄,是不是碧色眼睛,身量高大,脾气有些古怪?
十三脑子还沉浸在失恋的悲伤中不可自拔,不耐烦地点点头:是啊,就是他。见到就好,我的差事就算办完了。
李知容:??什么差事?
十三意识到失言,连忙捂着额头装醉。李知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