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大半,只有皮筋还松垮垮圈着一点头发。妈妈解了围裙过来,叫她:“梅梅。”正要上手帮她弄好,她就把另一边也扯散了。
爸又来气了,“跟谁呛呢你。”
蒋白梅人小鬼大的,也没被她爸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唬住,“我刚没开口说话呀。”她满不服气的,“晚上了还管什么头发……”
妈妈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她脑门,没爸那么暴躁,她乐呵呵的,“给自己弄了一头鸡窝,丑样子。”
蒋白梅软和地小声哼了声。
妈妈在蒋放春斜对面,拿着汤勺问他:“放放,排骨汤要吗?”
蒋放春舔了舔嘴唇,说:“要。”吐字时利落清晰,只是音量小了些。
汤勺重滑落回大碗里的声音很轻,妈妈愣了半秒,很快又拿起来,给他盛汤,一叠声地重复“好、好”。
蒋爸爸往嘴里扒饭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妈妈似不愿放过这机会,问:“最近在学校怎么样呀?”她声音抖了,蒋放春很难听出差别,可他看到她眼眶红了,于是知道了一切。
他一下子恨起自己的任性了可他又没法劝自己一点情绪也没有。
他余光察觉到他爸的鼻翼很明显动了动,似乎是做了个深呼吸,又迟钝地埋头扒了一口饭,咽下去。
他微张开嘴,舌头上卷放下几个来回,很慢很慢,试着动作。
“很好,都很好。”
厄运从五岁开始。
那时蒋放春还会说很多话,还有一年就可以上小学。清晨的鸟鸣和早秋的风声,电视里的球赛和爸爸的咳嗽,他都听过。他还背过“清明时节雨纷纷”,背过“春风吹又生”,和住隔壁的小胖子吵过架,吵赢了。那样一个年纪,他碰到的都是新鲜和生机。
只是那次之后,慢慢地,这些都成了上辈子的记忆,他几乎全都要忘了。
他去不了幼儿园了,反反复复地发烧和流泪,躲在家里不说话,用小小的手神经质地拍打门板和桌板,想听到更多更大的响动,一刻不停,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他疼得叫出声,发出孩子的哭嚎。世界却像要和他断联了,永远的,永远的。
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去特校。她就去找机构,找专家,查资料,抱着他,一个音一个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她那时三十多岁,还像个小女孩儿,爱扎两个小辫,和他一起打游戏。这个小女孩儿一样的妈妈一夜间就老了,嘴角哆嗦着弯下去,想哭又忍着,求他说说话,和她说一句话。
他依偎在她怀里,她就真的用她瘦弱的身体把他拽出漩涡了。
蒋放春是语后聋,在口语康复训练这方面还算有优势,学什么练什么都很快。可个别发音吐字仍有别扭的地方,很难听,要么是控制不好音量,要么是断句有问题,要么就是发错音大舌头。
每次听自己说话,蒋放春心里都有刺。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个了。
他还记得他执意不肯再开口时,他爸拉着满眼的血丝要跟他吵架,他很难过。灵魂好轻,身体却好沉。那时妈妈摸了摸他的头,他承诺了他会自己保持训练。
这是给她的安慰,他没想过再拿它当交流的工具。
“知、知。”座椅缓慢地旋转了半圈,蒋放春仰头,看天花板,想起白天蔚知跟他说的话。
卷舌音,舌尖抵上颚。
蒋放春保持着,用食指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真的会笑。
他想起那个小豆丁,小羊羔,圆圆的镜框,干净的眼睛。他又有些鸵鸟了,像被临时通知要进行一门不擅长科目的小测。
好多年了,他几乎是不自主就要对那些来路不明的好心生警惕,那些善意大多源于人们的同情悲悯,时常热烈又自大,短暂又残忍。
蒋放春不需要了,他很独立,他也不敢要。
台灯照着书桌上那个小小的信封,蒋放春看过去,还是把椅子转正了,动作小心地把它拆开。
鼓囊囊的,什么东西,他倒出来。
一信封的刚落下的银杏叶。每一片都完整好看,很嫩的黄色,有的还带点渐变。天赐的玩意儿,被挑拣过之后,还有些人工的Jing致。他摸了摸其中一片,摸那叶的脉络,脑内搜索到的形容词竟然是可爱。
蒋放春忍不住想蔚知是怎么在树下把它们选出来的。
叶片和叶片间还藏了一张很小的字条,长方形,一不小心就可能走失的大小。上面字体方方正正的,很童稚。
“十月托我向你问好!”
15 别怕收集幸运没有意义
今天没碰到。
蔚知往班门口走,手指勾着他新换的薄荷蓝特百惠水杯的挂绳,幸运色。手腕内侧用蓝色签字笔写了个“7”,幸运数字。他在心里叹气,决定今儿停止迷信一天。
最西边的楼道口正对六班。七点多的日光从蔚知对面的窗打进来,照射着白色的瓷砖地。蔚知一边晃杯子,一边看地上时隐时现的影子。快靠近班门口时,他看到佟杰从后门强行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