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那边比划说,助听器要没电了。他明明看到了,为什么还要放他一个人。
蔚知一面自责,一面又强迫自己冷静。空气中似乎升腾起chaoshi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那个在食堂偶逢蒋放春的雨天。那个人没戴助听器,坐在桌子对面指指自己的耳朵,不想理人,全然没有平日的沉着,甚至可以称得上暴躁焦虑。蔚知只当毫无察觉,安静地陪伴他。可后来他才想明白,那个时候,听不清的时候,蒋放春可能在害怕。
没有预兆地,蔚知感到眼眶shi热,他用袖子抹眼泪,在手机里翻出那个名字,给他打电话。
被父亲强行抱起的小女孩哭着喊妈妈,年轻人紧紧凑在一起兴奋地尖叫,间或掺杂着大爷大妈们的咒骂声。
再抬起头,蔚知只能看到一小块天空,他被陌生人挤着推着,听着无法接通的电话,手里紧紧抓着那只小羊。
放放说得没错。有的时候,这世界是太吵了。可他也说过,在这个世界里,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终于,在第二通电话也断掉后,蔚知再也忍耐不住地仰头,在人群中呼喊那个名字。
“蒋放春”
所有人都说他开朗,夸他勇敢,可是没有人知道他要偷偷看社交书籍才敢和别人交朋友。他也畏惧上台,畏惧人群,害怕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他只是个被成长烦恼困扰着的普通小孩,而蒋放春是第一个会为他倾下身交谈的朋友。
他甚至从来不敢这样高声喊他的名字,因为他喜欢。他唯恐他的每一声呼唤都像示爱,可是他喜欢。
他以为自己不能,不配。
是蒋放春让他知道,这些既不奇怪,也不丢人。
蔚知吞咽着唾ye,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咽,他克制着心口的颤动,一声又一声地喊。在夜幕下,在众人的侧目下。
他停在角落里,红着眼眶,大海捞针般可笑地向匆匆路过的人求援。他形容蒋放春,说他比自己高很多,黑外套,头发理得很利落,戴着助听器。他不断比划着,诉说着,像天要塌下来那样。
仿佛这就是他小小世界里的全部指望了。
可来往的人只当他说的是一个耳朵不太好用的青少年,连孩子都算不上。他们无可奈何地摆摆手,又焦急地自顾自向前去了。
蔚知站在原处,呜咽着哭,好像有流不尽的眼泪,他不再压抑,也不怕难堪,瘪着嘴,脆弱地抖着肩膀。他觉得自己哭起来一点也不好看,可他忍不住。
他突然明白,他和别人在乎得不一样。
他不怕找不到蒋放春,因为他知道蒋放春总会有办法找到回家的路。他只是很怕蒋放春难过。他怕他在不安,在焦躁,他在这吵闹的世界里分辨不了声音,而自己赶不到他的身旁。
街道逐渐畅通,那些繁华的景象随着人们的离开也如chao水般退去。蔚知抱着小羊,一步步走向街的尽头。他难过得打哭嗝,他很想蒋放春,他后悔了。
LED显示屏上跳动着时间的秒数,现在是晚上七点二十五分四十三秒。屏幕下的发光气球摇来晃去,像巨大的浪漫花束。
蔚知告诉自己,要找到他,找到他。
广场上到处是跳动起伏的色彩,闪着荧荧的光,可黑夜太长。蒋放春虚着眼睛,忽然觉得什么也看不清。
他找不到任何一处可供喘息的地方,每一句传进耳中的话都模糊难辨。
蒋放春逆着那层层叠叠的人群向外去,他几乎是蛮横地冲撞出去的。
那时他想,蔚知那么小,不知道正藏在哪个角落,在哪个他找不到的地方,或许还会担忧他。
他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徒劳地按着开机键。思绪的混乱让他难以沉下心来,去和身边的人沟通。事实上,他根本不喜欢和人沟通。
“蔚知……”蒋放春逐渐靠近人群的边缘,他想那个人可能根本不会去找同学,可能还在等他,找他。
他习惯独自成长,总是觉得每个人都很忙。以至于他还从没有过这样狂妄地自信过,相信会有一个人肯为他放下手里的事任何时候,没有条件,只为他。
可如果那个人是蔚知的话,他好像可以相信,可以安心。
助听器停止工作。蒋放春瑟缩着,顿时也停在原地,不再迈步。世界仿佛在瞬间成倍膨胀,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渺小,渺小得像要被吞噬掉,被搅碎。每一个紧贴着自己走过的人,都像被推远了数十米。
他知道那是孤独,他一直都活在这里,没有离开过。
他闭着眼,哪儿也不敢看。黑暗只会加剧这份遥远带来的痛楚。
蒋放春执着地默念,蔚知,蔚知。
他回想蔚知的每一次降临他在脑海中生成的第一个词语,不是相逢,不是碰面,而是降临。蔚知像从天而降的天使。
周围逐渐sao动的人群,兴奋的呼喊,使蒋放春意识到倒计时可能要开始了。
他不想再等待了。他不知道蔚知有没有等过自己,他希望没有,那滋味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