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张辽带兵拿下,如今便理所当然地被关押候审。
国有国法,何况新帝继位,正是该杀鸡儆猴的时候!这曹子建猖狂至此,恐怕是死路一条。
朝中上下无人不这么想。
可正当曹丕要着人提审此案的时候,中间的关键证人张辽却奏上一书,称头疾厉害,病得不起了。
拿下曹植的士兵也坚守命令,不得将军开口不肯移交曹植。
此案一时陷入僵局。
毕竟张辽手中握有部分兵权,更何况其军功赫赫,可谓名镇四野、一呼百应,即便是新帝也不敢轻易和他翻脸动真格的。
御医名巫流水似的被遣到将军府上,却都被一笤帚无情扫出门外,问便是将军头疾发作,心情大是不好,为了客人一条性命,还是改明儿再来吧。
明日复明日,这事便拖了个五六七八日,一时没个定论。
是夜,张辽府上。
秋雨又泼了一层,朔风卷着冰凉的雨点扑扑拍着卧寝的窗,将透着昏黄烛光的窗纸洇出一圈圈深而透的痕迹。张辽略蜷曲的背影模糊深沉地落在上头,也被一阵风吹得扑朔。
他的面前坐着小了一轮、却也不算年轻的曹真。
这位曹公一手培植出来的养子虽不深受宠信,但也比下臣更亲近,又比亲子更可靠,因而也跻身于临终托付的大臣一列,只比那经营多年的司马懿矮了一头。
此刻,他的表情笼在昏昏不定的烛火中,也显出一分犹豫。
看了看阖目深思的张辽,又凝眸看向自己搭在案上的手,百般思虑中的曹真终归是按捺不住:“临淄侯固然骄狂,毕竟也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兄弟阋墙传出去到底不好听。何况我也算子建半个兄长,素来知道他的品行,顶多是笔杆子硬些,怎么可能真正对自己的长兄拔刀?恐怕陛下是欲冠之罪,要借题发挥、斩草除根啊。您保得了一时,未必能保一世啊。”
张辽平静地听着,及至最后一句时,额角青色的血管猛地一跳,接着便是沉久地不语。
曹真关切地起身:“战事不平,张公万请保重,这是子建自己闯出来的祸事,我们唯有以后再做筹谋。”
张辽抬手掐一掐疲惫的额心,只道:“老毛病了。”
曹真打量他的深深压抑的表情,倒觉得这头疾的症候瞧着与曹公在时如出一脉。
难不成连张辽也……
想到这里,曹真更觉悲酸,连年的战事容不得他们停下病一场,而今就连曹公都已撑不下去,面对踌躇满志的新帝和扬眉吐气的司马懿,他们这些半身入土的老人究竟还能有什么作为?
嘀、嗒。
更漏在雨夜中悠长地响起。
门外窸窣脚步声踩碎积水,守夜的奴仆低压的声音传来:“将军,有个村野巫医请见您,说能治好您的头疾,他不像是陛下的人,还是一样打发出去么?”
张辽一下便睁开了眼:“他姓什么?”
曹真也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那仆人有些踌躇地道:“姓李。”
李?
二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同一个令魏臣恨得咬牙切齿的名字。
大雨瓢泼,哗啦地掩住风声。静坐片刻,曹真猛地拍案而起,唇角泛起冷笑——不怕他滋生是非,只怕这狡诈狐狸不肯现身,如今这人竟还敢深入虎xue,便让他此番有去无回!
他亦惊亦喜还有点痛快地走到门口,才看见张辽稳如磐石、一动不动的表情,心头一顿,才想起来他们数次中招都是被那人趁了心事耍了花招。
此事断然不可能是天降的馒头,便是有,也是掺了石子馅的,硌牙。
曹真顿时意识到事态非常:“……他来做什么?”
刷刷的雨顺着一行行的瓦片淌下,在檐角飞溅成雾。回报的奴仆淋得满头冷水,等得正心焦,迎头听得这么一句,自以为是这小曹公耳不聪了,又毕恭毕敬重复了一次:“李先生说可解张公的头疾,请让他一见。”
……
秋雨不绝,淅淅落在窗外高低错落的树叶上,又砸出噼里啪啦一阵凌乱的水声。四溅的水珠被风卷着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一点,却似一道又细又利的短刀割过皮rou,令张辽老迈松弛的面部肌rou猛烈抽动了一下。
告病也是真病,这点不掺假,只是病也久了,成为一种习惯。
刺骨的痛意兜头袭来,张辽只是又掐紧了手心,看着门外穿过雨雾逐渐清晰的面孔,慢慢道:“十多年不见了,李先生。”
李隐舟迈过门槛,将斗笠摘下挂在墙上,视线落在张辽面前的案几上。
案上还有两圈残存的水迹,想必是张辽以茶会友,下人才匆匆收走了茶具。
客人已不见影踪。
他收回视线,并不纠正他们其实在逍遥津曾狭路遭遇,径直走到他的面前,二指搭上对方尺关。
张辽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以先生高见,老夫是什么病,可有解法?”
李隐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