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街上亮起了红灯笼,整个大梁沐浴在红晕之中,一派瑞气祥云的景象。家家户户的百姓搬出长桌,在自家门口摆上贡品,燃着高香,诚心跪拜,谢天祈福。
对天下万物而言,春天到来,果树花开,庄稼如常生长,水陆动物不用避冬,街巷乞丐不怕冻死,家中得病的,也不怕熬不过那无情的严冬。
秋去春来,这是个好兆头。
大梁沛州,三河围绕的小镇河边,有小孩放了许愿的花灯。这座三河绕流的小镇名为三河镇,镇上房屋不超过三十家,店铺不超过十间,是沛州最小的镇。
住户太少,不是风水不好,而是地理位置不太好。三河镇后头有条丽江大河常年泛滥,前方有条沙川小河滚滚泥浆。东边有条乌河,不大不小,不深不浅,河水清澈,肥鱼居多,最受当地居民喜爱,唯一缺点就是每逢大雨,偶尔降灾。但凡不想承受水灾之苦的,都会奔波努力,赚取钱财,搬离这块经常发生水灾的地方。留居镇上的不是穷困潦倒、胸无大志,就是年过花甲,听天由命,棺材都给自己备好了。
三个小孩嘻嘻哈哈地在乌河边上放花灯。花灯顺水而飘,闪闪烁烁,远远望去,似落在凡间的点点繁星。花灯是小孩几个自制的,防水性不太好,漂流几丈便尽数沉下。熄灭的蜡烛漂浮于水面,边上有一层层薄蜡,顺着水波漂到河岸边。
有位五十来岁,身穿棕黑色布衣的妇人提着灯笼路过,看见小孩们又点燃了花灯,连忙出声喝止:“谁家的死小孩,居然跑到这里来放花灯!”她抬高灯笼,瞅见岸边漂浮的蜡烛,又骂道,“你们看看,河水上面全是蜡,叫人怎么喝啊!”
三河镇的居民煮饭用的水和泡茶喝的水,基本上都是从这里取的,眼看日常饮用的河水受到污染,妇人有些愤怒也是正常。
几名小孩被她一喝,围在一旁嘀咕道:“大牛他妈又来了……”嘀咕完,收起地上的花灯,屁颠屁颠跑回屋里去。
大牛他妈干瞪着眼将小孩遣走之后,走到小孩们刚才蹲的地方,蹲下又站起,速度很快。她左看看,右瞧瞧,确定四下无人才将刚刚捡起的一枚铜钱收进衣袖里,一路喜滋滋地走了回去。
天色已晚,百家百户的谢天仪式已经到了尾声。高香燃尽,大街小巷恢复了夜间该有的宁静。
门口两盏红灯笼亮着微光,大牛他妈合上大门,步入院子,见儿子房中灯火犹在,便提着灯笼前去探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大牛他妈发现二十四岁的儿子床上难得多了一个人,不禁惊道:“呀,这是谁家姑娘?“
床榻上的人五官清秀、干净脱尘,是难得好看的美人。
大牛他妈拿着灯笼从头到脚打量着美人,刘大牛生怕火光会将美人唤醒,满脸无奈地将他妈拽退一步。
美人一身青衣在烛光的照耀下反映着柔和的光,衣摆上的无名花瓣绣工Jing细。一看这身衣袍,就知道价值不菲,美人肯定是个有钱人。一想到美人是个有钱人,大牛他妈对这位美人有了更浓厚的兴趣,转头问她儿子:“这美人是谁家的千金?”
刘大牛脸上赤红一片,倒不像是害羞,反而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他皱眉道:“什么谁家千金……”又低头小声嗫嚅道,“我原本也以为是个姑娘……”
是个男人都有行侠仗义之心,有谁遇到了美人不想来个英雄救美,让美人心生感激,以身相许,生儿育女,婚姻美满。刘大牛浇菜的时候发现自家菜田躺了个美人,以为话本中的甜美爱情终于来临,谁知救回来想偷偷揩油一番,却发现是个男的。
大牛他妈跳了起来,吃惊道:“不是姑娘?”
于是,大牛他妈又提着灯笼打量了美人一番,啧啧道:“不是姑娘你弄回来干嘛呀,又不能给你生儿子。”说着她又想到了什么,把灯笼塞到儿子手上,双手伸入美人的衣服里面上摸下搜,试图想从这身华丽衣袍里挖出个金银珠宝。
夜风从未合上的窗口吹进,床边的烛火晃了晃,金银珠宝没挖成,美人却醒了。
清亮的双眼像一坛干净的泉水波光粼粼,毫无杂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眨是天真,再眨是迷糊。
烛火昏暗,美人撑身坐起,干净漂亮的脸隐在了大牛他妈的影子底下。
因为这张脸实在漂亮,醒了更漂亮。大牛和他妈不敢断定此人是男是女,都噤若寒蝉,等待对方先开口。毕竟他们真的不知道该称呼对方“公子”还是“姑娘”。
明亮的双眼扫视着简陋朴素的房间,最后落在床边的大牛和他妈身上。美人问道:“我……这是在哪儿?你们……是我的家人吗?”
嗓音清脆悦耳,是个男人。
他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神情却如五岁小孩那般懵懂纯净。大牛和他妈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了片刻。大牛他妈想试探这位漂亮公子脑子是否正常,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漂亮公子想了想,脑袋却如一张白纸那般空白,摇头道:“不知道……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