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死牲畜百千,冻死人数百,黄河以北你尽管去看,山头上没半个行人,街上人也少。
皇帝给冻死的军士家属不少钱,牲畜冻死是天灾,人冻死却多是人祸,因为穷。上头往下面分拨粮草、棉被,在城门口布施,是一笔不小的钱,但也只能如此,老天爷若是降天灾,就说明皇帝有问题,皇帝只能掏钱。
城门口,等待领布施的队伍能排到树林外,皇帝找道士在旁边上香,手里拿着把拂尘,在旁边站着,可边关的冬天实在是冷,这道士又是从南方那边过来的,冻得哆哆嗦嗦,鼻涕清凌凌地往下流。
李冬青噔噔噔地踩着楼梯往下跑,他脸上划了一道伤,从眉骨一直伤到脸颊,看上去贯穿了眼睛,因为右眼蒙了一只眼罩。身上披着一件大棉袄,外头罩着斗笠,手里还拿着一件棉袄,他最后一层楼梯一跃而下,把棉袄披在那道士身上,道士千恩万谢:“英雄英雄,太谢谢了。”
李冬青笑着冲他挥了挥手,转身去换班,接替刚才的人分发物资。他开口问:“姓什么?”
“刘。”那人简短地说。
李冬青抬头看了他一眼:“籍贯?”
“雁门。”那人说。
李冬青听两句,便知道这个人汉话不好。那就多半是匈奴人。边关雪灾,那匈奴草原自然也有灾情,好多匈奴的军队被滞留在了草原上,活不下去的人甚至穿着汉人的衣服混进城里,学两句汉话应对,冒领物资。
李冬青说:“大风起兮云飞扬,下一句什么?”
那人:“……”
“下一位!”李冬青说,然后对他道,“不能给你。”
那人不走,看着李冬青,李冬青只好说:“我也不管事,不要为难我。”
“刘拙,你到了这里吗?”
李冬青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那匈奴人汉话不好,生硬道:“我从猎骄靡的大营中出来。”
“猎骄靡又是谁?”李冬青说,“你说谁都没用,只发汉人,上头就是这么规定的,不好意思,下一位!”
下一位便把他推开了,那人看着李冬青久未动,李冬青如常分发东西,那人半晌后便走了。这活儿一干就是三个时辰,一般人根本站不住,李冬青却还要去喂马,从马厩里又看见了那个男人。
“怎么又是你啊。”李冬青一摊手说,“我没东西给你。”
那人说道:“我认得你。”
“什么啊,”李冬青说,“什么时候,在哪儿?兴许见过吧我去过很多地方。”
那人说:“刘拙。”
李冬青一看马厩的食槽,居然空了,震惊了,说道:“哇。”
“你偷了马的草啊,”李冬青转头问他,“还给我。”
那人说道:“不还,除非你承认你是刘拙。”
“我是!”李冬青说,“你还给我,我的天啊,我要挨打的!大哥,我又没得罪你。”
那人看了他一眼,却没想还,李冬青转过来,这才仔细地端详了他:原来还是个年轻男人,看着似乎只有二十来岁,皮肤黝黑,头发披散着,已经全都打结了。李冬青其实对他是真的并没有印象,那男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用匈奴语说道:“我是骁骑都尉。”
“好大的官,”李冬青头也不抬,把草料扔下去,说道,“与我何干?”
那就应该是在楼烦王的大帐里见过,怪不得没印象,李冬青当时压根没敢往人脸上看。
那人说:“威胁你,给我三百石Jing米和丝绵。”
“哈哈哈哈,”李冬青大笑不已,说道,“我一粒米也不给你,你尽管去告诉别人我是刘拙吧。”
匈奴人说:“他们会信。”
“那当然啊!”李冬青说,“我跑呗,我跑了几个月了,最会跑了。去吧,我干完活了,回去吃饭了。”
匈奴人:“……”
李冬青走出去几米,又倒退着折回来:“或者我可以分你一个馒头。”
匈奴人沉默片刻,说道:“也行。”
李冬青一晚上可以领俩馒头,还有两份腌咸菜,李冬青自己还给自己晾了冻萝卜,这个东西是从西域那边传来的,是稀罕东西,李冬青前些日子在路上随手救了一个酒鬼,让他免于冻死,那人是个走私犯,送了李冬青葡萄和萝卜。葡萄已经被吃完了,萝卜李冬青晾了起来,他觉得很不错,反正他一直是有一口吃的就觉得不错。
李冬青领了饭,端到自己的屋里,那匈奴人正在翻他的床铺,李冬青关了门,只当没看见,递给他一个,那人接过来。
“猎骄靡已经山穷水尽到这个地步了吗?”李冬青这次终于用匈奴语说。
“弹尽粮绝,”匈奴人吃了口腌菜说,“黄河渡口的桥被雪压断了,军队过不去,要绕路走就是半个月的路程,士兵已经撑不下去了。这东西是什么?不错。”
“萝卜,你是匈奴人没吃过?”李冬青问:“你叫什么?”
匈奴人说:“王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