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两个缺角的茶碗,拿竹皮仔细堵上,用它喝茶有些扎嘴,若是在将军府里,以陈靖惯常的作风,早叫人换新的了,可这会不知怎的,这扎嘴的竹皮毫不碍眼,把他戳的唇角出血,他还是咕嘟嘟灌个干净,压根没忍心放下。
咚的一声,茶碗撂在桌上,陈靖猛拍大腿:“再来!”
“唇上流血了,”兰景明撑起半身,指头蹭过陈靖唇角,“小心些,这回用我的喝罢。”
白皙指尖沾染血丝,金发悠悠蹭过耳骨,陈靖打个哆嗦,下意识摩挲鼻子,眼珠不敢看人,嗖一下落入茶盏:“我,我不留宿。”
兰景明怔愣片刻,肩膀抖动,将自己的茶盏推到对面:“放宽心,我不做那强人所难之事,不会对你做甚么的。”
陈靖眨眨眼睛,着实想刨个土坑,将自己掩埋进去,在这少年面前,他从来没甚么英明神武的样子,要么就是懵头懵脑憨憨傻傻,要么就是狼狈不堪,好似丧家之犬。
“为何······住在这里,”陈靖搓搓膝盖,掩饰似的仰起脖子,一口灌下茶水,直烧的肺腑发烫,咕咚咚响起燥鸣,“你一个人住?”
“原本是和爷爷两个人住,”兰景明端来陈靖茶碗,低头抿了一口,“后来爷爷走了,我便自己住了。”
陈靖的眼珠跟着兰景明的嘴唇,下意识摩挲两下:“那······自小以打猎为生?”
“与你可是不同,你是农户之子,自然春耕秋收,无需忧心温饱,”兰景明叹息,指头搭着碗沿,在掌间转过半圈,“我自幼长在山中,春夏草木茂盛,温饱不成问题,秋冬猎物少了,有一口算上一口,总归是饿不死的。”
这木屋与府宅不同,伫立在山雪之中,自然四面漏风,陈靖扫过榻上那薄薄一层被褥,冬雪里整日睡在上面,久而久之必定骨节酸痛,不良于行。
“既是如此,便来我府上罢,”陈靖喉结滚动,热汗沁出脊背,“实不相瞒,初次见面,我没有表露真实身份,实在是情况危急,不敢全然交底。我是永康城将军府陈瑞将军的弟弟,单名一个靖字,家中只有兄嫂二人,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且来我府上暂住,让我好好报答你罢,金银珠宝任你挑选,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少了你的。家里人都唤我阿靖,你若觉得生分·····”
“阿靖,”兰景明挑起舌尖,笑意盈进眼底,眼尾曵出薄红,“你说过的,我便唤你阿靖。”
藏在袖中的指头,渐渐握紧成拳。
谨遵父汗命令,他要潜入将军府里,才有可能寻到龙脉,偷出山河混元图来。
可若硬碰硬攻入永康城,或是夜半三更潜入将军府,皆免不了一场恶战,实在是下下之策。
最好的方式······便是靠狼嚎引人过来,一步步引入备好的木屋,循序渐进拿话试探,让陈靖带他进入府中。
他原本备了几套说辞,可一套都没有用上,他之前与陈靖相处不过寥寥几日,再见面却并不生分,反倒像是多年故友,以茶代酒把酒言欢,想说甚么便说甚么,并无甚么顾虑。
陈靖热情直率,坦坦荡荡,反衬得他居心妥测,实乃宵小之辈。
兰景明垂下眼睛,沉默以对。
陈靖搁在膝上的掌心收拢成拳,他以为少年还有顾虑,只想该如何劝说:“你无需多虑,即便入了将军府里,也无人会逼你做些甚么,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若是想谋个一官半职,我可以请哥哥帮忙,或者等我虚长几岁,便能接官衔了,到时候你想做甚么,我来给你安排。再不济将军府里家臣众多,我可以叫他们来修缮你这屋子,这被褥太薄,需得换上一床,这桌椅碗筷都裂口了,全给你换成新的······”
“好了好了,”兰景明连连摆手,“别说了,让我好好想想。外头有几只拔干净毛的山鸡,你且在这等着,我给你煮碗鸡汤。”
话虽如此,陈靖哪能乖乖等着,他腾一下弹起身子,硬邦邦挪动两步,触到少年眼睛,又是哑口无言,甚么都不会说了:“我、我身上有盐,我来帮忙。”
他手忙脚乱抬手,插|进胸口布袋,囫囵掏出盐罐,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了,这次的盐罐圆滚滚的,是个圆脸福娃,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多谢阿靖,”兰景明眉眼弯弯,蹭过陈靖指头,掠走那只盐罐,“阿靖真好。”
陈靖登时被炭火烤成一团,蒸成一团灰烬,掌心空落落的,僵硬交握两下,热意留不住了。
外头风雪淡了,天边一轮圆月,掩在厚云之中,星子光辉闪烁,铺作一道银河。
兰景明盘腿坐在院里,烧火燃起柴禾,他用来煮汤的瓦罐同样老了,顶上破了一道小口,好在鸡汤添水不多,不至于满溢出来。
陈靖在府里时十指不沾阳春水,别提一日三餐,一日六餐都有人送来,甚么拔毛剔鳞把握火候之事,一概是不会做的,他蹲在少年身旁,愣愣看人半天,忍不住回到屋里,寻来厚重毛皮,裹在少年身上。
“不冷么,”陈靖恶狠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