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晨此刻倒是虚心起来:“我明白,信任的建立,需要漫长的时间,比起话语,行动反倒更有力。”
毕竟,人更偏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天渐渐黑了下来,霞光隐没后,山中无光,视线难明,守在隘口两侧本该是一脸戒备的两人,都开始活动起来。
玄之离开打坐的大石头,往附近可控的范围内,刨挖冬笋,摘拿野菜,架起篝火。甚至有段时间,他故意“消失”良久。公羊月和晁晨当没看见,依旧在里头守着不出,玄之“回来”后,在隘口前徘徊了一阵,什么都没说,坐下来吃喝。
公羊月也觉得饥肠辘辘,利用地势布置简单的机关时,偶然掏到鸟窝,取了蛋扔给晁晨,自己坐一边,隔着隘口,和玄之舌战。
晁晨把能吃的野菜和鸟蛋混煮了一锅,看见几窝杂草下,有些山头掉落的朽木,木头在shi气中腐烂,生出些菇子,他便采下来一同煮着,困在此地没有盐吃,有些鲜味,也能更好恢复体力。
说得累了,公羊月走过来,随手舀来一碗汤润喉。
隔着腾腾热气,将狗尾巴翻来覆去盘绞的晁晨,寻机开了口:“我思前想后,你来这里,并非寻求李大侠帮忙,其实,你早知他已离开,对吗?“
公羊月点点头,话说到这份上,再隐瞒也没意思,索性解释:“当年,是李舟阳把我带离代国,这些年,他也一直在追查公羊家的旧事,从未放弃,是少数不肯相信所谓“真相”的人。若真是为此惹祸,说明你那本手札上面记着的东西,都是假的。”
晁晨下意识道:“顾馆主不会骗人。”
“但若是天下人都被骗了呢?窃钩者死,窃国者侯,同理,骗一人为谎话,若是骗了天下人,自然是真话!”
此番闲谈,并未刻意提放外人,玄之听后,拂尘一扫,睁着双目一声叹息。
但凡论及公羊家,公羊月便生出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倔犟,不接受任何反驳,也不肯放下一丝执念,那种一往无前的坚定,叫晁晨与之对视时,无意识霍然站起,哆嗦嘴唇,最后只干巴巴挤出两个字:“歪理。”
玄之忽地插话:“真是个执着的疯子。”
晁晨一愕,公羊月则哂笑:“疯子可好过傻子。”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难说,难说哦!”玄之只是摇头,两人竟是难得没争个你死我活,“头一遭见你,还觉得不像是姓公羊的,眼下复才相信——呵,你的祖父,也是个疯子。”
公羊月默不作声。
“他是个值得人敬重的剑客,剑谷七老中位列第二,论威望,仅次于喻灵子。”玄之追忆道:“剑谷中庸,偏安一隅,天下兴亡皆不关己身,不说中原失守,便是晋灭成汉,秦军夺蜀,也都是明哲保身。不说这样就不好,为宗门存续,旁人自是不可置喙,但久而久之,总教人觉得少了些血rou气性,所以公羊二哥力排众议,领七老中另三位入世奔走,实在教人敬佩。”
晁晨嗫嚅:“既是敬佩,最后又为何闹至不堪?”
“小先生,孟母三迁的故事听过吧?”玄之道人不等他答,又自己续上,“近墓茔,则踊跃筑埋;立市井,则学些商贾炫卖,这道理于我们而言,亦然。公羊月,你既在江湖混了那么久,该知道北地有一组织名为‘不见长安’?”
公羊月摆手:“是又如何?有屁快放。”
听那语气近乎恶劣,晁晨瞥去一眼,果然见他脸色很是难看。晁晨没来得及细想白天还在想方设法套话的人,晚间怎么态度大变,只忙着接口:“道长请讲。”
“嗯……”嘴仗打了那么多回,就这二三句,对玄之来说是不痛不痒,于是,他复又续道,“‘不见长安’存在那么久,为何到如今依旧是偷偷摸摸,从没有聚沙成塔,形成气候呢?按理说,痛失故园的人那么多,纠集义军,不是可以里应外合?”
公羊月自强者的角度出发,对答道:“那些人能打得过谁?新兵蛋子尚需Cao练,拿种地的力气去拼杀人的戾气?”
晁晨却说:“是害怕。“
过去他与底层接触最多,永嘉国破,怀帝被俘后,洛阳被屠,后赵国石虎暴虐无度,更是大肆残害晋人,即便是在胡人朝廷封侯拜相的,也不过命如浮萍,性命随意可被轻贱,更不要说混口饭吃的普通人。
经历过晋阳之变后,晁晨才恍然大悟,只要日子能过得下去,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反抗。放在太平年间,走在街上偶遇当街行凶得,十个人里能有一两个甘愿冒风险出头,已是不错,在乱世,则另当别论。
对于他这样一个并未投身其中,只是饱读史书,明白事理的人来说,都尚且难以接受,何况那些奔走在前,号召倡议之人?
没有施救者能接受被救者的无动于衷。
晁晨张了张嘴,可嗓子眼却跟被堵住似的,连个单音都发不出。
玄之叹道:“那时我在南,公羊二哥在北,我是白纱帘上拍蚊子,虽然偶尔因为失了分寸,将整个纱子扯下,但不妨碍我一拍一个准,可他却是沙里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