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真张口就来,讲起公羊月的故事,那是滔滔不绝。夏侯锦眯眼从头听到尾,最后抚着他的头赞道:“真儿,你天生有一双发现善的眼睛。”
“偏见会教人管中窥豹、缝里瞧人,评判时,好坏皆有,不能择其视作不见。”夏侯真温柔地微笑,“在我眼里,阿月就像孩子般发脾气,还不至于无药可救。”他顿了顿,仰起头,极目长天,振振有声,“祖父,我希望我能成为老子笔下的上德上仁之人,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夏侯锦捻着胡须,不置可否,只道:“那按你觉得对的去做。”
一番畅谈后,夏侯真释怀,又恢复那太阳般的朝气,兴冲冲往公羊月住的笔架梁去。刚至三岔口,远远便瞧见梁昆玉叩门,公羊月并没有请他进去小坐,两人站在柴扉前说了两三句话,随后,梁昆玉从袖里递出一封信。
接过信后,方才还吊儿郎当的公羊月,立刻肃正容颜,眼波颤抖,少去锐利,添了几分弱气。
夏侯真没有上前叨扰,一直候到梁昆玉离开,这才上前叩门。院内无人应,他有些紧张,看柴扉未闭,便悄声缓步走了进去。
只见公羊月并膝乖坐在阶上,将信纸展平与膝头,反反复复读了五遍。
信,来自于“玉城雪岭”的前剑主,经由他挂名师父李舟阳的手,辗转送至剑谷。
公羊月接信时,面上是难掩的惊喜,心里却是紧张与忐忑,他与寄信人已数月未有联系,想起那夜在鞘中发现的秘籍,只怕突来的讯息是为讨要功法。
然而展信读来,那人却说将秘籍相赠于他,并多加告诫,若要当日在淮水渡口前立下为公羊家平反的誓言能有得成之日,目下人微言轻,暂需雌伏,直到有朝一日雄飞于天,方才有机会找出真相,相告世人。
读后,公羊月心中激荡,不禁为这全心全意的信任而落泪,等他下定决心要好好练功后,一抬头,就见夏侯真像根木头一般杵在篱笆前。他用袖子匆匆抹过眼泪,转身进屋,凶狠地把门阖上。
许久后,才掀开一丝缝,拿眼往外头瞧,夏侯真非但没走,反倒顺手帮他劈完柴。
“喂,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公羊月索性拉开门。
突如其来的邀请显然教夏侯真始料未及,他忙展颜,欢喜上前。公羊月心里头别扭,啧了一声,下意识关门,差点夹着人鼻头。
不过,夏侯真毫无介意,反倒一个劲儿傻笑。
“没茶,只能请你喝一壶山泉。”公羊月一通翻找,最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陶壶,准备去坎下的小溪旁接。
夏侯真在窗前入座,竹帘遮挡,以至于他看不见公羊月的动作,在听得“一壶山泉”后,瞥见矮柜上的青瓷壶,便径自提拎过来,自斟自饮,还推说着:“不必这般客气。庄周有言,所谓贤者之交谊,本就平淡如水,不尚虚华(注)。”
“喂,别喝!”
夏侯真受惊,捏着空杯,和他大眼瞪小眼。
公羊月觉得好笑,憋了几次都没憋住,最后抓着他手臂把人往外推,生怕他知道真相后,会吐在屋子里:“你晓得你喝的什么吗?是……是……洗脚的水,哈哈哈!你这个人怎地这般蠢,那本来是要留给张述的!”
夏侯真立即扶着檐下的木廊柱干呕,待听见笑声回头时,却看呆了眼——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公羊月笑,肆意不羁,双目流盼,不仅是人间绝色,而是美中添好,教人奢盼。
若能活得开怀,谁又愿意愁苦?
为这一笑,夏侯真更坚信自己的坚持是对的,他口中连连道“无妨“,转身时却没留意,笨拙地磕在桩子上,尴尬而拘束地跑跳开,甚至连武功也忘记,只像个邻家偷吃柰果,又怕被捉住的温吞少年。
他这个师兄,其实比公羊月也大不了几岁。
“那个……”夏侯真本想问来信者,可想起他亲故皆已亡,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措辞开口。公羊月顺着他目光看去,只随口说了句“长辈”,神色黯淡下来,当即翻脸下了逐客令,把他关在屋外。
思而不见,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
夏侯真观他前后情绪变化,猜测他十分渴望同谷外联络,便去梁昆玉处,讨要今年“八宝茶”产下的幼崽,这种白羽鸟儿通灵性,经过训练,能送信千里。
放在往常,梁昆玉定是卖他个面子,可惜今年老鸟只下了两只崽子,老头舍不得不肯送,开口拒绝。夏侯真是想尽浑身解数,软磨硬泡,终于讨得一只,最后转手送给公羊月,还拟了一大堆宽慰人的措辞——
什么人生路还长,不要意气用事。
什么过去所有的厄运都是为了换得未来的好运。
公羊月本就为被他猜中心事而烦躁,又听他一通假大空的自言自语,开门狠狠骂了句闭嘴。
“再说一句,最后一句,”夏侯真伸出一根手指,笑得干净又毫无畏惧,“人生就像吃饭,今天吃到一个好菜,喜上眉梢,明朝菜烧糊了,悲从中来。但不论是好菜还是糊菜,那都仅仅只是菜,每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