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此时有宫女来唤,他转头往人堆里探看,公羊月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食案前端坐的是位雍容镇定的长者,该是其父。
“托姊姊捎话,我再问一个问题就过去,”他对婢子亦笑脸相迎,交代妥当才转过身,摒去左右,对公羊月严肃发问:“小侯爷,你觉得今日大殿上如何?”
“尽是牛鬼蛇神。”
崔浩没憋住,噗嗤笑了一声,向他瞪去,公羊月这才收起散漫,纵观满座,叹道:“竟有不少汉家衣冠。”
打拓跋什翼犍临朝尊汉制始,虽于礼法上照搬,但这衣饰风俗却未尽换,稍有融合,却仍是胡服着装,这衣冠非是指衣,乃是说人。
崔浩眼前一亮,面上也生出几分Jing神,毕竟聪明人爱与聪明人打交道,言谈间不需把话说太死。“恕我多嘴一句,”他双目炯然,十分认真,“令尊的事街头巷尾不少人说道,我从父亲那里听得,陛下暗中为此铁腕打压,但伴君如伴虎,圣意难测,切不可掉以轻心。如遇不妥,君只需记着,代国并非不容人之地,切记一心向代即可。”
一心向代?
公羊月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垂眸盯着玉盘:“崔氏不也曾为汉臣?”
上及三代,崔家一直效力北方君主,永嘉之乱后,未尝离开冀州,家族为汉化所尽之绵力,世人有目共睹,功过又何须凭一张嘴说,人各有志,不过各有选择。崔浩闻言,颇有股子大家族累世积下的傲然:“大丈夫自当佐明君,抟扶摇而上九天,这样才能尽显其才不是么?”
他站起身来,理正衣冠,续道:“不论是张宾还是王猛,能成其名,与襄助之君王亦脱不了干系,再者,往远了说,若非玄德隆中对,卧龙先生又如何一展拳脚,功盖三分国?君臣往往互相成全,这便是选择。”
话说尽,崔浩离席,公羊月支着下巴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此人步履间野心昭然,但两袖清风摆,一身脊骨正,又很是坦然。
而后,公羊月将那席子悄悄塞在腿下,只道是世间本无甚对错,对错是留给后人的,可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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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浩回席后不久,拓跋珪驾临,四散闲谈的人皆归坐,礼官唱词,其余人声呼万岁,拜恩庆贺。拓跋珪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又道今夜宴饮同乐,不必拘礼,随后喊上舞姬歌吹,明言开席。
酒入暖肠,一曲歌罢,库莫奚族的俟斤(注)步出坐席,于殿上击掌,将殿外等候的武士唤上殿。
众人目光一致向外,只瞧数位身材魁硕,满脸横rou的男子次第进前,俯首跪于阶下,高呼问安。
“这是何意?”拓跋珪不动声色开口。
俟斤抱拳大笑:“平城惨战,陈留公身死,燕贼辱我,不得不报!听闻陛下有意伐燕,我库莫奚族的武士甘效马前,愿供陛下驱策!今日夜宴真当好,便由我族内武士献舞,祝陛下旗开得胜,大捷而归!”
“来人,抬缶!”
说是舞,实际乃为武。
这些个大老粗又会跳什么舞,不过是随着缶声,一展拳脚,说到底,代国只得文形,Jing神上仍旧崇尚血性武力。公羊月觉得无趣,支着脑袋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默默吃着盘中佳肴美馔,觉得这种生活实在难熬,忽地有些佩服晁晨,再是枯燥乏味,也能耐下性子。
就在他吃完一盘羊rou,招手唤宫女收捡空盘加食时,那陶缶竟被一掌击裂,碎片崩乱,朝他面门飞来。
公羊月一掌将那小宫女推开,单手撑在案上回身一转,将碎片依次拈下。
“好功夫!”
有人当堂喝彩,也有人窃窃私语,说起公羊启剑谷弟子的身份,有意无意搬弄是非。还是拓跋珪出面平息,说与众人,只道定襄公主之子在寻回之前曾流落江湖,于南剑谷学得高妙武功。
南剑谷深藏蜀中,其人如何,远去塞上草原的汉子不得而知,但与之齐名的北刀谷在亡殁于石赵铁骑下之前,威名赫赫,断水楼前风流刀曾震慑北方,既被人两相比较,自是不差,当即有一武士出头,叩拜道:“陛下,草民斗胆,有些技痒,想向小侯爷讨教一二。”
“达鲁,殿前动刀剑,你怎敢!”出言训斥的却是刘罗辰。
达鲁放话,倒是并非刻意针对,确实是因为手痒,俟斤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陛下还未开口,倒是被独孤部的平白无故喝骂,也觉得有些落面子,便Yin阳怪气附和道:“也是,小侯爷千金之躯,怎可与贱民献丑,达鲁,听到没有,还不快退下!”
达鲁一听,登时有些不乐意,他再是低贱,至少也是货真价实的鲜卑人,说不好听,公羊月虽是公主之子,但他那个老爹却还不晓得是那里来的混淆血统。但气归气,毕竟是天子座下不敢放肆,只能闷声赔不是:“是我达鲁不好,小侯爷风华绝代,又为公主所出,怎好与我一介粗人动武。”
拓跋珪目光一转,在公羊月身上停了片刻,这才摆摆手,示意退下。
达鲁行礼,慢慢朝外退,转身时贴近公羊月的桌案,故意嘟囔道:“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