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晨忍不住,放声大笑。
看晁晨要走,方向却又不是回城,公羊月追问:“去哪儿?”
“我去看看他。”晁晨在他手臂上拍了拍,撂下话。
公羊月哼了一声,想想又没忍住开口,隔着老远喊:“要我帮忙么?”
晁晨回头,看他脸色,揶揄道:“要你去打架?”而后又边走边嘟嘟囔囔,“你自己的母子关系还不明不白,有那心思,不如想想你和公主的事怎么解决,她如果知道你要离开云中,即便长痛不如短痛,怕也是要伤心好一阵子。”
常安跑得太急,给草丛下的碎石头崴着脚,正扶着树歇息,晁晨脚力好,翻了个小坡,便将他给追上,可给人吓得单脚横跳,战战兢兢问:“小侯爷呢?”
晁晨没好气地唬他:“他说要给你打一顿,正在抄家伙呢!”
闻言,常安“哎哟”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干脆把双臂垂挂在膝头,整个人耷拉着脑袋,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打什么打,不如来一剑痛快。”
这语出惊人,差点给晁晨惊得脚底打滑:“不错,挺风趣。”
“我没说笑,”常安重重叹气,“说来惭愧,小时候我曾恶毒地想,如果有一日我死了,是不是我娘就会予我多一些关注,会痛哭流涕,会后悔,会内疚地说:若对达观心肠再软一软,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摘下儒巾,脱下学子衣裳,预示着这一刻他想暂且摆脱儒家“天地君亲师”的束缚,只做个爱恨分明的俗人,但有的思想深入骨髓,他坐立难安,最后又规规矩矩将衣冠折叠整齐地放在脚边,小心翼翼地像是怕被老天怪罪,让人瞧来又滑稽又可悲。
“达观,出身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我知道,我只是不甘心,我只是恨透了我的性子,我也想像燕兄一样,与人谈笑风生,也想像小侯爷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可我做不到,如果不是我娘,我又怎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常安捡起地上的碎石子,用力展臂,抛向小溪沟子,砸出大片水花。
情感如溃堤,他再也憋不住话。
“晁先生你知道么,我感觉不到任何喜爱,不被任何人需要!世上才子千千万,燕兄也只是可怜我。”常安捂着头,痛苦地呐喊,“小时候,娘动不动就骂我,不论我做什么,是好是坏,她都不满意!是,也许大家会说,慈母多败儿,可她凭什么那般严苛于我,凭什么义正词严地批评我,就凭她贪小便宜,嘴碎,爱攀比?”
晁晨蹙眉,不置可否。
常安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很是颓丧地续道:“我很羡慕燕兄,燕夫人是那般温柔贤淑又善解人意,说话从不会扯着嗓子大吼大叫,也不会动不动就上手,即便是要训斥人,也是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可是我娘呢,她只关心她自己,她根本不在乎我,只会不停找麻烦,不停让我为难!”
“我记得小时候,她去镇子上买菜,为了要便宜一文钱,挑挑拣拣故意说菜烂,有时候还会怀疑人家讹她的秤,为了一文钱撸起袖子泼妇骂街,那样子多难看,一文钱又能做甚,还买不来一个烧饼!”
每回他去学宫旁听,路上撞见,都悄悄避开,羞于同路,更怕为同窗笑话,有一个母老虎似的母亲。
“后来有个先生,听说我资质上佳,便说要领我念书,你猜我娘听说后做了什么?她竟然拿了许多东西给人塞去,又是陪笑脸,又是说好话,教人尴尬不已,”常安不解,“我是凭才学博人提携,为什么要低三下四去求,左右看见,还以为我是谄媚来的,人家先生也是个清白直善人,如此一来,反教人污名恶臭!”
“还有一次,是十岁生辰时,娘带我上酒楼吃了一顿,店家听说是好日子,便送了碗长寿面。这本是教人高兴的事,可结账的时候,她却故意说小孩子没吃饱,能不能再送一碗!她怎么拉得下这个脸向人讨要,我们又不是乞丐!”
这样的事还有许多,一件件、一桩桩压在常安身上,直到喘不过气来,他越来越自卑,越来越丧气,努力读书,拼了命要逃离那个家。直到遇上他生命中的贵人燕才,为他举荐,他终于松了口气,为可以如愿摆脱噩梦而高兴。
那一天他发誓,再也不要回到那个破地方。
可等他到了盛乐,见过人间富贵,见过盛世浮华,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壤,他想了想,又不争气心软——
那毕竟是他的娘,再是不好,孝道亦不能免。
可他娘呢,他娘从来只顾自己,不会顾及他的感受,不会体谅他的难处,就像茅坑里的石头,顽固不化。
说到最后,常安似迷途的孩子,眼泪汪汪地揪着晁晨的衣服:“晁先生,你说我该怎么做,怎么做?”
“是啊,怎么做?”
晁晨轻轻拂开他的手,起身沿着小溪走了两步,兀自沉思。
这时,溪对岸走过一对夫妻,丈夫背着满担柴,垒起如小山,直压得他气喘如牛,妻子左提一筐菜,又拎一只鸡,步履轻快很是轻松。
丈夫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