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岷”定定看着他,就像晋阳书馆初次见,一脸冷峻。
公羊月轻声叹:“可惜。”
“乔岷”问:“可惜什么?”
“可惜一段锦绣良缘,更可惜,”公羊月垂下眼眸,不是伤神,但那神色说不出的晦涩难言,在不该停顿的地方,他默然一瞬,再开口时,原本想说的话如夜风散,只留下无情冷笑,“……乔岷若死,有人怕是要跟你不死不休。”
这个有人,无非就是张修翊。
“乔岷”摇头,向下看了一眼夜雾之中的洪流,如释重负:“无所谓。”而后他伸臂,向后倒下。
“有所谓!指引你来晋阳找我的人是谁?”
公羊月没料到他跳得如此干脆,以至于随时准备动手的他,竭力也没捞到一片衣角,而崖下,浿水(注)滔滔,声震不息。
半山崖上挂着一只大风筝,“乔岷”伸手摘取,抓注龙骨下的撑手杆,展翼滑行而出,飞过漫山遍野,连曾经高不可攀的王城,也不过踩在脚下。从毫不犹豫跃下的那一刻起,世间再也没有那个“乔岷”,那个活在背后的影子,而作为乔岭的他,没有一刻有如今这般自由——
————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岭。”
“姓什么?”
“……”
“无妨,我以后就叫你岭,人前你得像其他人一样,好好唤我少爷,至于人后嘛,不讲究,你可以叫我乔岭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恐惧女人,别说面对大宅子里的夫人小姐,就是同丫鬟婆子说话,也会离得远远,惊恐如山野幼兽呢?
三岁?还是五岁?
大概打从他跟着母亲来到乔家起。
母亲没有名分地位,为了找到他的父亲,从中原远渡浿水来到高句丽,为奴为婢也自愿留下,而他,作为外室之子,连冠姓的权利也没有。
乔心见没有告知实情,只让管家安排,说是公干时缘路收留的可怜人。
管家未及深思,只道老爷良善,便给分配了伺候的活,又把那小子丢给乔岷少爷,陪玩随侍。
偌大的宅中,无人知晓真相,但纸素来包不住火,乔夫人起初没放在心上,但当她有一日错把坐在廊下乔岭认成自己的儿子乔岷时,她惊慌恐惧且不安,两个毫无干系的孩子,为何如此相像?
女人的直觉向来准,一查便牵出真相。
乔夫人恨,怨,亦怪,但她不知道乔心见的真实态度,不知道他的用意,不敢轻举妄动,乔家发展至今,最有出息的就是他们这一房,但偏偏这一房人丁单薄,有个三长两短,那她的儿子岂不轻易被取而代之……
不,这种事绝不能发生,要做得干净。
于是,乔夫人生了个绝妙的主意,人前,她继续装做毫不知情,人后,疯狂的折磨那个女人。
乔岭并不知晓,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每日强颜欢笑。每一次,那些人来叫走母亲时,母亲都会递给他一个泥塑娃娃,命令他抱着坐在石阶前玩耍,不准回头,不准出声,不准推门。
有一日,泥塑娃娃碎了。
他害怕受责,慌慌张张去拍门,却在门前止步,他听见哭声,咒骂声,还有一些悉窣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门前留了一条缝,他将眼睛凑了上去——
十几年来,噩梦一直缠绕着他。
“谁在外面?”
几个粗膀子的婆子走了出来,警惕地打量,发现柱子后飘动的衣摆,露出猥琐的笑容,拿着工具慢慢靠近。
立柱后跳出一个人:“是我!”
“啊?少爷?”
“少爷怎在此?”
乔岷指着草丛后的燕子风筝,板正脸道:“纸鸢落下来,我过来捡,你们这是在做甚么?谁在那屋子里?”
“没什么……”婆子掩饰搪塞,只说少爷不该来,被夫人晓得,要挨好一通说骂,还顺手将人请了出去,连带捡回纸鸢,赔笑塞人手中。乔岷假装离去,等老婆子紧密门,屋内声音消停,他才贴着墙溜过去。
乔岭抱着膝盖,靠坐在廊柱下,一看见乔岷,立刻抽泣着扑了上去,不断重复“我害怕,我害怕”。他害怕,可他并不知夫人为何要那么做,这座死气沉沉的老宅,像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他们都是困兽。
翌日,母亲像往常一样做活,他悄悄靠近,紧咬嘴唇默不作声,盼望能瞧出些端倪,可身前的女人,宛如平常。
“娘……”
“怎么?”女人板起脸。
他拽了一把她的袖子,涩声道:“娘,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不想留在这……”
母亲一把捂住他的嘴,表情很是狰狞扭曲:“不许说这种话,听到没有!你也算是这宅子的半个主人,只要那老女人没有对你动手,我们就绝不能先妥协,听娘的,乔岷学什么,你就跟着学什么!”
“知道。”他低下头。
母亲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