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大概是天下最难当的官儿。
原因无他,京都乃是皇亲国戚、王侯将相聚居之地,富豪权贵相互联姻,关系盘根错节,若是过于软势,京师治安必会大乱,若是过于强势,势必要得罪不法权贵。这些权贵大多是直达天听的人物,再贤明的君主也架不住他们对京兆尹的连番弹劾。
左是被贬,右是杀头,所以京都之地难治理,京兆府尹难作为。
程明程大人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算是做得久的,再过一个月就满一年了,所以裴澜断定他是个八面玲珑之人。
上任当天,裴澜早早就到了京兆府报到,被程大人特意请到了偏厅。
程明四十岁上下年纪,穿着一身绯色官服,中等偏瘦身材,面色较白,唇上两撇油亮的八字胡更显主人Jing明圆滑。
他早有耳闻,裴澜乃是小传胪上皇上钦点,六部争抢,礼部力荐的人物,如今虽然官拜在他的手下,谁知京兆府是不是块踏脚石,哪日裴澜就升到了他的上面呢!想到此处,更是不敢轻视。
在对裴澜细细端详后,程明努力挂上真诚但还是很伪善的笑,道:“裴公子果然资仪俊美,气度非凡啊!”
裴澜连忙施礼道:“程大人谬赞!听闻大人素爱品茗,下官托人从江南带了上好的雨前龙井,特意奉上,大人莫怪礼轻了!”
程明没想到这公子哥儿还挺通情达理,他赶忙站起身接过裴澜手里的礼盒,裴澜并未立马松手,他道:“大人轻拿,所谓爱茶者必爱壶,这里还有一套上好的鼎蜀紫砂,望大人笑纳。”
程明扬眉,此时已是笑得十足真诚:“哎呦!裴公子礼重喽!”他小心接过礼盒,认真嘱咐下人收好后道:“没想到我与公子素未谋面,竟似多了位知己一般。”
裴澜一脸赤诚装得十足:“我恰与大人也是一见如故!”
程明自是愿意和这样有眼力见儿的人打交道,他亲切地拉着裴澜的胳膊从品貌到文采,又是一番大加赞扬。
论起口舌,裴澜自是不甘下风,一时之间偏厅内的恭维奉承话不要钱似的你来我往,站在门口的卫宁撇着嘴,绕是他一向老成持重,也禁不住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程明受了恩惠,官场上自是给裴澜行了诸多方便,只是司法参军这个职位并不清闲,掌得是议法断刑,需得对大齐刑法驾轻就熟,量错了刑也是要受惩处的,目前裴澜的公务就是熟记各项刑律处罚条款。
裴府离京兆府并不算远,裴澜又是初入职,不宜张扬,他并没有让云柯随行和接送。
这天退了班,裴澜揉着写字写到发酸的肩膀出了京兆府,一眼便看见巷口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他眸色微闪,看看四下无人注意,便钻了进去。
车里的风流男子见他进来,揶揄笑道:“几日不见,超然清减了许多,看来这京官的确不好当。”
裴澜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少来取笑我,若不是你当日疏忽,哪会生出这些幺蛾子!”
申钰自觉理亏,收起玩笑嘴脸,正色道:“九儿那边探出了些消息。”
“说来听听!”
“且不说他姐姐俞贵人定然死于皇后手中,恐怕舒贵妃……”
提到舒贵妃,裴澜的心跟着猛然一跳,他道:“也和皇后有关?”
申钰点头道:“当年皇上将舒贵妃打入冷宫就没再过问,后面的事就是皇后负责了。”
裴澜:“可还能寻到当年在冷宫值守的宫人?”
“这个九儿不便深问,不过……还算是有个有用的消息。”
“是什么?”
“皇后嫉妒裕妃在皇上面前得宠,将手下不受待见的下等宫女都拨给了裕妃的长青宫。”
“阿依木……”默然片刻,裴澜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刚要起身后又坐下道:“九儿……苦了他,让他再忍忍,我定有办法解决。”
申钰一愣,随即笑道:“超然骨子里,还是这般良善。”
裴澜垂眸道:“自古良善被人欺,这不是良善,只是,若不是情势使然,我不会让任何人做无谓的牺牲。”
他又直起身道:“把陈家那位世祖盯好了。”说完跳下车,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刚进院门,卫宁就迎了过来:“公子今天有些晚。”
“嗯,和瑾瑜说了会儿话。”
卫宁跟在后面道:“燕王殿下又派人送了厚礼过来。”
公孙毅于情事游刃有余,他自知裴澜表面圆滑亲切,实则内里清高矜贵,自打那日西华门一别后,他并没有步步紧逼,也没有用亲王的身份施压,只是见天的派人过府送礼物,仿佛时刻提醒着裴澜:你是本王惦记上的人。
卫宁没见过这位王爷,但也明白他对自家公子存了什么心思,时下男风正盛,公子才貌绝佳,有人青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曾经就见过那西疆王子对公子一副情意绵绵的模样。只是公子什么时候惹上的燕王殿下,他实在是没印象。
裴澜漠然道:“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