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只柔软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赫斯塔尔回过头的时候,看见酒吧的吧台上斜斜地靠着一个有着温柔的褐色头发的美人:至少观感如此,昏黑暧昧的光线模糊了许多细节,把全部缺陷全转化成神秘的美感。而那双手染过的指甲红得像血,鲜艳到像是刚刚从死人的胸膛中抽出。
而那位女性向他露出笑容:那种意味着“我对你很感兴趣”的笑容,在他不穿那种盛气凌人的定制三件套的时候,偶尔确实能给别人带来这种感受;他向来从不在意,但是这似乎也不差,至少可以聊以排解无聊的夜晚。
“我观察了你好一会儿了,”那女人笑yinyin地说道,那笑容里有很多经过Jing心配比的甜美,是会来这种地方打发漫长的夜晚的人的拿手好戏,“坐在这里独自一人喝好多杯威士忌,未免太过孤单了吧?”
他想了想,然后平静地承认:“确实如此。”
入夜十分,阿尔巴利诺坐在壁炉前。
他位于远郊的房屋已经全然被雪覆盖了,只有一条被铲出来的车道蜿蜒通向公路,天气预报说一两天之内还会下雪,气温可能还会下降,春天依然离这座城市十分遥远。
阿尔巴利诺把一个素描本放在腿上,在上面随意地涂涂画画——不是他放在森林木屋中那个纸页都沾着干涸的血迹的本子,而是另一本,其中大部分纸页已经被他撕掉,而他手中这一页上则绘着从骷髅头空荡荡的眼窝中长出来的飞燕草。
枝叶狰狞地从白骨上挣扎而出,他的笔尖停在花朵柔嫩的枝梢,压在死人空荡荡的眼底。
实事求是地说,就算是在三杯酒之前,赫斯塔尔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度过夜晚——但是在三杯酒之后,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这正是这样的场所的Jing髓:用酒Jing遮盖你的理智,用女人的红唇洗涤罪过。这事物的本质甚至使其他差强人意的部分尚可容忍:汽车旅馆的廉价床单,触感怎样也不算柔软的床垫,空气中漂白剂的奇怪气味。那女人咯咯笑起来的时候长发拂过他的皮肤,火热而蠢蠢欲动。
可惜依然不够,因为她的身躯柔软,却依然不如死者般无力;她的手指会无助地挠过床单,却比垂死挣扎之人更加轻缓。赫斯塔尔俯视着这女人——然后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根本没有问她的名字,她或者叫玛丽,或者叫安妮,这毫无意义——听她把混乱的喘息吐出来,夹杂些许笑声,如此千篇一律。
他在某个阶段非常想要把手指在对方的颈间扼紧,他的手指压着那些滑腻汗shi的皮肤,摸到了小鹿般迅疾的心脏跳动。这样鲜活、如此脆弱、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折断——而这女人则亲吻他,如此天真,如此热情,轻浮而懵懂无知;她会肆无忌惮地把口红蹭在他的嘴角,像是一道拉长的血痕。
赫斯塔尔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悬在更高之处,他诚然被shi热的海洋缓慢吞噬,但是他眼帘下面住着的那对女神,名字叫做谋杀和死。他在对方的口红和颧骨上泛起的温暖红晕上看见了幻想中的血,摧残的冲动依然在他的手指之间蠢蠢欲动,像是针在扎,也好像火在燃烧。
他强迫自己的手从对方颈间挪开,按着她的肩膀和手臂,放任指尖用力按下去一点点。
他的女伴褐色的卷发在浆洗得不甚舒适的床垫上流淌,正如粘稠而缓慢的河流。赫斯塔尔看见她的眼睛是某种浅淡的蓝色,但是现在在落地灯的灯光照耀下看上去近乎一种灰绿。
赫斯塔尔伸出手去,捂住了她的眼睛。
阿尔巴利诺打量着那些被铅笔涂抹上的、色彩晦暗的花朵,可惜他想象着的那种颜色比他所能表现出来的更蓝。草稿永远不令人满意,从开始落笔到结束,逐渐在他的眼里变成了一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接受的丑陋样子。
不该如此,他在心里做出严苛的评论,这可算不上好的设计。
于是他选择把整页撕掉——厚实的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室内清亮而刺耳,因为此时此刻是如此安静,被大雪覆盖着的大地又是如此寂静,连常在荒野里游荡的郊狼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阿尔巴利诺把手里的纸张揉成一团,正如多年以前的一个夏季,七月二十五日,他父亲坐在他家老宅的壁炉前所做的那样。他因为这个联想而感觉到有些好笑,他依然能感觉到纸张被团起来之后的棱角硬邦邦地硌着他的手心。
多年之前,那些信和日记也应该如此。
然后他把那个纸团——废稿,因为趋于完美是如此之难——扔进壁炉,看着洁白的纸面被火焰亲吻成焦黑。
维斯特兰市的公共墓地之中,守墓人一天之中最后一次打着手电筒跋涉过被逐渐冻硬的积雪。这职业已经快被时代所淘汰,正如这片越来越拥挤的坟地一样。
天空已经全然被漆黑吞没了,墓碑和十字架横平竖直的、僵硬的一排排站在雪地里,古板而又凄凉。
然后,忽然地,他手里手电的光柱照到了惨白之外其他的颜色上,这些饱满的色彩像是一团跳动着的火焰,忽然撞进他的视野里,近乎把他吓了一跳:然后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