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睹过死亡。
当身着浅蓝条纹病服的弟弟躺在病床,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时候,曲郁生就通过房间微敞开的门缝,看到被推着走的担架上,被蒙了白布的幼小身体。
他记得初次在隔壁碰面那会儿,她还是个戴着米老鼠发箍,和父母一起翻绘本的乖女孩。她患了极重型的格林·巴利综合征,因为呼吸肌麻痹导致的呼吸衰竭,在秋天来临前就离开了人世。她走的时候这里没有压抑的哭泣声,女孩的家人,护士,主治医生,所有人都安静为她送行。
他摸着弟弟手骨下微弱的脉搏,慢慢将额头靠在上面。
曲铭澈出事那天,他记得,他在和弟弟怄气。
最初去海边度假的主意是姨母提出来的,反正也是暑假,一家子过去就当放松消遣。曲郁生没表现出明显的拒绝,曲铭澈倒是非常期待,旅途的一路都绕着面无表情的哥哥转,叽叽喳喳,像只聒噪的小雀。
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他厌弃地转过脸,把加大音量的耳机塞进了耳朵。
母亲离世后,他就对周围的一切丧失兴趣,甚至把自己封闭起来,不交朋友,抑郁厌世,那时他才十多岁,却老成得像半截入土的孤寡老头。
姨母应该也是担心他吧,才借口这样的机会让他试着走出来。他不是寡情的人,当年得知兄弟俩父母双亡,那些亲戚都互相推脱,只有姨母愿意把他们带走,供他们上学,为他们Cao劳烦心,他不想为她添太多麻烦。
所以当曲铭澈提出要跟他住一个房间时,虽然沉默了几秒,他还是答应了。
姨母显然是不放心的,又劝又哄,让曲铭澈跟她住,她当然知道曲郁生的脾性,兄弟两个凑在一起,没打架没做错事,但肯定都是小的那个先哭得稀里哗啦,她怕曲郁生没耐心照顾弟弟。曲铭澈却抱着哥哥的胳膊,说:“我会乖,不会麻烦哥哥的。”
曲郁生把叠起的几张发黄的琴谱塞进行李,偶然听见弟弟末尾那句,顿了顿,忍住了把手抽走的冲动。
睡在一间房意味着没有隐私,意味着每天早上不是自然醒而是被曲铭澈笨手笨脚的倒腾声吵醒。曲郁生都能容忍,他就当作在家里一样,所谓的度假却有大半时间就呆在房间看书,曲铭澈邀他去海滩游泳也屡屡回绝。
“哥哥不想去海边,楼下也有游泳池的,那儿还有滑滑梯呢!”
“妈妈说二楼是宴会厅,就是让人举办婚礼的地方,只有被邀请的人才能进去,刚才我偷偷看到里面有钢琴,要是我能去弹弹就好了。”
“哥哥哥哥,那些姐姐说宴会厅不用的时候可以给我去弹琴的!哥哥也可以去试试。”
“我新学的那个曲子,你说是妈妈最喜欢的一首,等我练好就可以弹给你听了。”
日复一日,他的神经像被压紧的弦,逼近某个接近爆发的临界。
“哥哥……”
“你不能让我安静会吗。”
曲铭澈的嘴张了一半,呆呆瞧着他,好像有一会才明白哥哥的意思:“可我今天想带哥哥去,去……”
“带我去所谓的宴会厅,然后借机跟我一起弹琴对吧。”
他看都没看弟弟一眼,冷漠说:“这种东西随便吧,有什么所谓。”
“不随便。”
曲铭澈哽了一下:“我想让你开心起来啊。”
“让我开心,”他重复这句话,“那我来告诉你我怎样才能开心吧。”
他突然握住曲铭澈的两肩,大力一推把他按到椅背上。曲铭澈吃痛地挣扎,可哥哥的力气极大,那些指甲毫不留情地扎进细rou里,又疼又难受,曲铭澈叫出来,下一刻就被掐紧了脖子。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父亲去世,妈妈自杀,全身上下只剩一张给你买nai粉找的五块钱还有妈妈留的遗书,你跟我说要开心,我笑得出来吗,天天跟我说吞没了妈妈生命的海水有多么漂亮,邀请我去弹钢琴,踩在我的伤口上表演你那幼稚又无聊的过家家游戏,你到底在装什么?”
小孩脖子以上的皮肤很快浮现鲜艳的红色,他本能握住哥哥掐着自己的手,纤细的胳膊抖得厉害。
“我根本不像你,蠢得一无所知,也可以理所当然叫姨母妈妈,我呢?我一个人承受被抛弃的事实,面对被否定的人生……你是最没有立场对我说这句话的,曲铭澈。”
“害死妈妈的元凶,不就是你那人渣父亲吗,杀人犯的儿子却假惺惺跟我玩兄弟情深,我早就厌倦了。”
继续加重力道,他的手臂都鼓起可怕的青筋,他不自知,盯着弟弟逐渐发滞的瞳仁,忽然的,他看见对方撑起手来,圆圆的如温暖的干花般的指尖,碰到他的眼尾。
曲郁生放开了弟弟。
曲铭澈跌坐到地上,小小的胸脯搅成一团,痛苦地起伏着。曲郁生没去管,他头疼得要命,一双手止不住地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从地上爬起来。
他没有哭,静悄悄站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低着头:“我知道了,我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