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晚些时候,曲郁生从住院部出来,沿着人行道走向江岸。
江边的风十分清爽,水面月光浮动,离岸的游船穿戴彩灯,撞开一片波光粼粼的波痕,从远处看,像在月亮上航行一样。
他手撑栏杆,点了一支烟。
他是抽烟的,就像他也喝酒那样,都是在他离家求学,身边无人照应之后养成的习惯。他认识很多医生这行的人,和自己一样,哪怕最清楚烟酒伤身体,还是会一根根烟吸,一杯杯酒灌下去。在曲铭澈来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拿酒当水喝,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就不会有人会得知。
和弟弟重新相处后,他改掉了很多坏习,戒烟断酒,不再三天两头泡实验室过夜,之前频繁找的床伴也彻底断掉联系,像对待肿瘤,他把极不体面的东西切得干干净净,就是为了在弟弟面前当个完美的兄长。
但他当时也没想过,重新让他捡起这些东西的,也是曲铭澈。弟弟昏迷的这些天,他又犯了瘾头,病房禁烟他就到外面,江岸的视野开阔,无人打扰,他就一个人在这想事,压抑几夜的消极情绪,化作燃尽的烟纸下飘散的青灰。
往常偏头痛发作的时候,他想的最多的是那日的火灾,每想一次,就疼一回。平时身边有弟弟还好,曲铭澈会替他按摩,用温暖的手放到他的额前,他早就忘了那七年是怎么过来的,也无法想象与曲铭澈再次分别的场景。
但是他不知道,那么体贴可爱,对他笑的弟弟,下一刻就会从二楼窗户跳下,毫不犹豫地寻死。曲铭澈被救回来了,折断了手臂的两根骨头,又一次沉睡过去。
他忽然不明白自己迄今做的事情的意义。从决定学医开始,他苦心钻研,翻阅无数医典病例,接触和弟弟一样为病痛折磨的患者,一心想治好弟弟,却连弟弟想的是什么都无从知晓。
最后一点猩红的烟蒂落到脚边,很快在渐凉的晚风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曲郁生听到背后由远及近的说话声,把钥匙一取,准备上车回去。
“……还是听那大夫的话,再去看看吧,听说这边复大附属医院的神经内科,在全国都是有名的。”一个女人的声音。
“过些天再说,囡囡说想看船,今天先由她玩去吧。”
和她同行的中年男性劝说着,从她身后走来,一张和善的面容带笑,配上他说话时不紧不慢的语气,仿佛有股魔力,让人不自觉赞同他的话。
“您慢点走。”像是怕发生什么意外,女人立即抱住男人的胳膊,搀扶他前行,一步一顿,男人全程跛着步子,看起来像罹患程度不轻的腿疾。曲郁生盯着男人的脸,也许是过于直白,有所察觉的男人向他望来,困惑地愣了一下,又继续和女人的聊天。
这是疯狂的想法,明明素不相识,曲郁生却在和那陌生男人的对视中,体会到一种真实又熟悉的恶心感。
印象里有这样的人吗,他的脑中浮现影影绰绰的画面,房间,钢琴,乱七八糟的琴谱纸,背对自己的母亲,和门边Jing致的男士皮鞋。
“唉,”这时,那女人叹了口气,“要是治不好的话,老师就没法教囡囡这些孩子弹琴了吧。”
“现在好多了,”男人说,“手是可以动了,再拄几天拐,可能腿也很快会好全吧。”
“您可真是乐观呀!我听说这病就算好了,也会有后遗症……”
一男一女交谈着,从曲郁生身边经过,走向路边停靠的一辆车。司机也来帮忙,和女人一同将轮椅上的男人扶进后座。曲郁生注视他们,一动不动,Yin影下的眼神愈发冰冷。
女人不知情地回头,单是一眼就把她吓得连连后退,她快速跟司机说了什么,两人一上车,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曲郁生发动车子,慢条斯理地打开打火机,点燃今晚的最后一支烟。
银色的雷克萨斯沿着绸带一般的江水开进市区,似乎觉得摆脱了危险,速度明显慢下来,像观光游客那样游历起两边繁华的街市。待了一会,车后座开了扇小窗,一个圆脸的娃娃头孩子刚探出脑袋,就被拽了回去。
“没有跟上来吧?”女人不敢往回看,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的位置,里头还砰砰直跳。
“放心,这边车那么多,追不上来的。”
“您不知道那人的眼睛,可厉害了,像有血海深仇一样,真不知道是哪家医院跑出来的……”顾着旁边的小孩子,她抱怨的声音小了点。小姑娘被按回座位了也不省心,抓着车窗,每经过一家快餐店,就开心嚷起来:“麦当当,麦当当!”
男人和蔼地将她抱到腿上:“一会我们去外滩看完游船就带你去吃麦当劳,好不好?”
“好啊。”小姑娘这回满足了,乖乖在男人身前玩起了平板。
“欸呀,老师您的腿,还是别让她坐上去了……”
“不碍事不碍事。”男人模模糊糊应着,在暗处的手掌来回摸索,若无其事地放到孩子泡泡裙底的大腿上。小姑娘在看猫和老鼠,专心得眼珠子都一眨不眨。
见车外流动的风景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