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山坡的石下一窝青蛇破壳而出,一如它们的母亲产下它们后果决地离开般,这批刚出生不久的小蛇抛下安身了几个月的“家”便头也不回地向四方散去,似绸缎般顺滑地消失于草丛间。
山野之间悉悉索索的声响本就平常,今日不过又是一批出生即奔向死亡的生灵。不久之后,它们中的一些会再次回到这里,产下一窝蛇卵后离开。再至它们死去,后代出生,遵循自然规律而子子孙孙无穷已。自然的生命循环不止,一如星辰明灭,此乃这方天地的法则。
没有灵智的生灵因自身的寿命为限,以生存法则为锢,自是无从知晓它们的命运、子孙的命运何其重复,更何谈抱怨?
然而在这一天,这一刻,命运之隙,一条青蛇于野草掩映间昂起圆润的头颅,沙沙地抽缩蛇芯,圆溜溜的黑色小眼睛倒映出山坡后天空奇异的景色:苍穹迅速晕染血红,一颗流星似的火团逐渐变大,炽热的温度混杂着空气的破裂声向地上的生灵铺天盖地地覆下。
那条机警的青蛇生物的本能预感到大事不妙,迅速投入一旁的河水中,拼命钻入河中淤泥深处——逃生的本能驱使它做出了违反常理的行为。而那团更翻唱的火球落接近地面时已经不似天空中那般来势汹汹,它捎带来的火轻飘飘地点上地上有形、有灵之物,眨眼成燎原之势。
突如其来的火流星砸入了山坡的谷地,大地撼动间原来的山坡被削成了平原,而一同降临的天火以天军之势出现、蔓延、侵吞并沿路焚毁了方圆百里的林地与栖息于林地间的生灵。
一时之间,树林在这黑红火焰中倾倒,活生生被烧死、呛死的生灵发出树林最后的嘶吼与哀鸣,众生平等地被烧为焦炭与灰烬,。
待到只余火光肆虐,海呼狂啸,上欺穹顶,如丛丛刀刃般呈咄咄逼人之态势,顷刻便大雨如注,浇灭了这燃烧尽生命的天火,凄厉尖叫的生命残烬在倾盆大雨中无声地被压入尘土。
雨幕中拨开一形如焦木的枯朽之物,细细看隐约有四肢与头颅的形状,但其外貌焦黑丑陋不可看,犹如滚油地狱中的恶鬼出世。
那形貌可怕之物步履蹒跚地行走于山坡、树林的灰烬之上和乌而浓的雨云、白而散的风云之下,孑然一身,世外寂寥。其倏地被似草绳之物绊倒在地,集中散乱的思绪定睛看去,足踝处被一条黑不溜秋的蛇咬住了。
丑陋之物呆滞的双眸眨了眨,无意间抖落血污凝固似的簌簌焦屑,面上竟能分辨出惊喜、懊悔与哀伤的神色变化。他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条奋尽最后一口力气咬住他脚踝的生物,将被烧焦的小蛇盘在手掌心中,两行泪不禁淌下脸颊。
鲜嫩的洁白皮肤逐渐破开表面附着的污垢,浑身一体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藕,行动间清风拂面,姿态婷袅妙曼,纤纤玉指点在焦黑的蛇身上,刹那间掌中蛇褪去死亡的焦炭皮囊,鳞片鲜亮光滑如翡翠。
侥幸存下一口气的青蛇迷迷瞪瞪地稍微昂起头颅,下意识地发出威胁的嘶嘶声,俄顷后继无力地歪倒,昏迷不醒。
散去浑身焦屑而坦荡赤裸的仙人捧着附近唯一的幸存物,踽踽独行于死寂的荒野。一点一滴的灵光从大地与空气中凝聚并飘向行走的仙人,在他的身上凝结、编织出朴素的衣裳,而那一条逃过灾祸与死亡的青蛇在周身充沛的灵气包裹下犹如回到出生前那黝黑、温热、坚硬的地方,放心地沉沉睡去。
天火灾厄那日的一口竟是救了小小一条青蛇的微薄性命,时至今日开启灵智的它后怕不已,何况是当时未开灵智而野性凶猛的它。
青蛇在清醒后应激地咬住了那仙人的手指,不过自然是咬不破、戳不穿那层看似脆弱的薄皮。
仙人却不恼怒,蹲下身似欲将它放归山林。之前那片山林因仙人降临时带来的天火烧了个Jing光,连带山林中的生物也没了生息——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它不说是个识时务的Jing怪,野兽的直觉也告诉它这个周身灵气萦绕的人不可冒犯。因而它迅速松口,顺着仙人的手指滑入草丛,没几米又回首望着那道背影孤独地向平原走去,如同一轮走入山坡后的太阳。
“你这小蛇,为何跟了上来?”仙人眉眼温柔,笑而不乐,言语间是对镜似的惆怅。
可惜面前只是一条山野间寻常的青蛇,是不懂言语表达的野物。
青蛇去而复返又昂首凝视他的异常现象不知让仙人得了什么趣味,他浓密的睫毛一颤、流波的眼神一动,青蛇感到浑身轻飘飘得似吃了醉蛇的果子,又食管口附近似闸口泄洪般欲念汹涌,那是言语的欲望。
“你是猴子的一种吗?”
青蛇开口便是惊人之语,仙人一怔后轻笑出声:“我不是猴子,但却也是有猴子的大致轮廓才叫你认错了。”
青蛇吐出蛇芯,细细分辨后说:“你确实不是猴子,味道不一样。那你是什么能吃的,还是吃我的?”话音未落,无形的手捏着青蛇提到半空,那蛇扭动身子挣扎,然而始终不知道是什么提起了它。
仙人的手指一抚上青蛇,后者便冷得一激灵,鳞片绞紧了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