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换厉戎以为自己听错,眨了眨眼睛,呆滞地重复:“我爸?”谢随走了有十几年,他好像从来没跟贺云曙提过有关父亲的事,贺云曙也没问过。
贺云曙起身,从刚刚换下的衣服里拿出失而复得的钱包,抽出里面夹着的照片递给厉戎。一张是那天在阁楼里发现的全家福,他发现之后就一直留着。
另一张压在下面,因为时间久已经有点褪色了。照片里,英俊的警察小心地托抱着已经入睡的小男孩,似乎在思考怎么样把他送进救护车而不吵醒他。是当年谢随救他时记者偶然拍下的。为了尽量缩小绑架案的传播范围,避免带来更多麻烦,贺家便把照片买断了。
这么多年,贺云曙总把这张照片放在随手看得到的地方,用照片里他十分崇拜的警察叔叔激励自己,要成为那样的人。
照片里老谢温柔的神情对厉戎来说并不陌生,他怀里的男孩虽然还很小,但依稀已看得出贺云曙俊美的模样。厉戎脑内迅速推算时间,立刻联系到谢随获得的某-枚奖章来。
“你……就是这个被绑架的孩子?”
“嗯。”贺云曙轻轻点了点头。
谢随是个话唠,不涉及保密的案件他会小心刨除过于危险的部分,同充满好奇的儿子讲一讲。那桩十几年前的绑架案,是谢随离世前经手的倒数第二个案件。 厉戎记得很清楚。谢随领了奖回来笑着说,这该发给那个小小的人质才对。年纪还那么小却勇敢又坚强,撑过了绑匪的暴力和监牢的Yinshi,不放弃一点获救的希望。
被谢随夸奖过的小小人质,长大了果然出类拔萃,Yin差阳错地走到自己身边来。
厉戎少年时多少也曾怨过谢随,他不止失约了那一次生日宴,也失约了此后自己人生的所有重要场合。心底创痛随着时间渐渐弥合,此时此刻他很想双手合十,真挚地感谢父亲的在天之灵。
老谢,你果然在保佑我啊。
厉戎低头看着照片里谢随温柔的笑脸,眼眶微微发热,轻声道:“老谢因为那桩案子得了枚奖章,他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起,该把那奖章给你才对,你表现得太好了,倒挺适合做他同行的。什么时候回家,我找出来给你。”
贺云曙慢慢地坐下来,从厉戎口中听到警察叔叔已经离世的事实,比在墓园碰到他那一天好像还要难过一些。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忘记自己不打算原谅厉戎的事实,想张开双手抱抱他。手抬起了一点,又缩了回去。
之所以相信厉戎,并非出于警察叔叔的救命之恩给他一次机会。只是自己被救过一次,就被深深地影响了。厉戎虽然性格恶劣,诸般讨嫌,可贺云曙总觉得,他不会真的长歪。
厉戎抬手抹了抹脸,低低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生日那天。”。
“这样啊。”厉戎感觉自己牵了牵唇角,笑得有些勉强。他本来还有几分自信,从那些相处的细节里推测贺云曙也喜欢自己,现在却已经全然没了底。
贺云曙轻轻地说:“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警察叔叔到底是因为什么离世的?
你出现在玉龙会,跟黄毛打交道,是在做什么?
你嘴上说喜欢我,那为什么不标记我?
厉戎抬眸看着贺云曙的眼睛,低声道:“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你今天晚上都知道了些什么?
加了料的巧克力是谁给你的,你的分化跟它有关系吗?
对我的好只是为了讨好我吗,还是都看在谢随的面子上?你...喜欢我吗?
昏黄的灯光下,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在对方眼睛里读出相同的自嘲。
事实婚姻存在的两个人,同床共枕了许多个夜晚。拥抱,亲吻,做爱, 做尽了亲密的事。直到撕下伪饰把结束提到台面上来的这一天,才发现彼此都揣着沉甸甸的秘密。
贺云曙忽然觉得好疲惫。从今天一早醒来, 他几乎没有停下来, 一直提着劲力不敢松懈, 信息量已经快要过载。
厉戎搁下手里的照片,轻声道:“先睡吧,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慢慢说。”
这样也好。
洗漱过,贺云曙从床上丢下一个抱枕一条软毯: “你睡地。
厉戎咽下抗议,老老实实接受安排,在地毯上躺下来。他手长脚长,不够长的睡衣和不够大的软毯完全不够盖好身体,只能滑稽可怜地尽量缩小些。雷厉风行、呼风唤雨的润瑞少东家,就算少年时去露营睡得也是豪华睡袋,这回可真是新鲜体验。
不想心软,贺云曙关了床头灯便裹着温暖的被子背过身去酝酿睡意。可在数月共同生活中培养出的入睡条件却又显了灵,房间里明明有厉戎平稳的呼吸声,枕边却没有他在。
贺云曙努力压下心头的无名烦躁,保持身体不动,试图让自己入睡。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旁边窸窸窣窣的响动。被他发配到地上的厉戎果然并没有那么老实,大概是以为他睡着了,悄悄爬上床钻进被子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