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甯坐在马车里只是哭,哭累了就睡,睡够了再哭。
他没吃过难吃的干粮,也没喝过装在水囊里苦涩的水。从小跟楚旻煕一样,娇生惯养。
旻熙那年十六了,他很懂事。只是嫌萧甯吵。
“甯儿,不要再吵了!”楚旻煕抽出捂住耳朵的手,狠狠推了一下萧甯的肩膀。
萧甯哭得更狠了,哑着声喊:“我要爹爹,我要娘亲——”
“萧甯!”楚旻煕被他烦得抓狂,狠狠掐着他细小的手腕,Yin鸷凶恶:“你爹你娘都死了,你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萧甯被他的眼神吓得害怕极了,想捂住眼睛,又被死死掐住,抽不开手,一个劲地喊痛:“你弄疼我了!我讨厌熙哥哥!”
我讨厌熙哥哥。
这是初到宿英山上,萧甯对楚旻煕最常说的话。
萧甯无亲无故,没地方可去,只能当熙哥哥的跟屁虫。
熙哥哥不跟他睡在一起,他睡客房,自己只能睡草房,他说他是太子,但萧甯知道他早就不是了。每天晚上萧甯一个人睡在草房里,觉得好害怕,可是他不敢去叫熙哥哥,因为他总是臭着一张脸不理人。熙哥哥还很小气,因为他没有带自己去好玩的地方,在这个破山上,没有米糕也没有糖人,只有黑黢黢的树林和一堆不认识的大人。熙哥哥还特别严厉,总是板着一张脸。他要自己跟他一样天天练剑拉弓,可是萧甯从来没学过,他不会,熙哥哥就骂他好笨,然后他就哭了。
熙哥哥从来不哄他。如果是娘亲的话,一定会给他买好吃的好玩的哄他。
萧甯觉得,熙哥哥一定很讨厌他。
——
魏衍让楚旻煕暂且到宿英山顶的鬼车谷避难,那是魏衍联同萧彻一手成立起来的杀手组织。
虽然没明说抛下自己不管,但两个月过去了,他丝毫没有收到祖父的消息,便知道自己现下,已是个弃卒了。
“呸,难吃,我不要!”
萧甯一手拍掉楚旻煕递给他的玲珑果,那果子被咬了一口滚落在地上沾了泥,已是不能吃。
玲珑果三年一结,是重伯父送给自己的生辰礼,原本只有两个,想分一个给萧甯,却被他一脸嫌恶地拍落在地,旻熙立时火冒三丈:“你爱吃不吃!”
萧甯被他生气的样子吓住,但又不肯示弱做出鬼脸:“拿不住饭碗的废物给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吃!”
“你说什么?!”那几个字像是带着钩子的尖刀,把他的心脏钻得绞痛,鲜血淋漓。他一手拎起萧甯的衣领,眼中是藏不住的怒火:“你再说一遍!”
“本来就是嘛……拿不住饭碗的废物,我听他们说的……”萧甯被吓得畏畏缩缩起来。
“啪!”
清脆嘹亮的一声,萧甯白嫩的脸上登时多出了一道鲜红的巴掌印。他立马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眼泪像豆子一样滚落。
“我要爹爹,我不要你……呜呜呜……”
楚旻煕猛地把他推开好远,冷冷地说:“你爹娘早死了,你也是个没人要的东西。”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身后的男孩一直在哭,没有传来脚步声,他知道,萧甯是不会跟过来了。
他倒是瞬间觉得无比轻松,这个跟屁虫,每天不是哭就是闹,把他烦死了。早知道,当初就不答应萧伯母了……
楚旻煕原本在后院闷闷练着剑,生了半个时辰的气,心里却在想这小子怎么还不回来。
他突然想起那一天晚上,萧伯母哭着跪下求他,要好好照顾甯儿。
小孩子哭闹是常事,因这点小事就下重手打萧甯,这算什么好好照顾?!
他突然良心不安起来,心虚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扔下剑就跑,跑到打萧甯的小树林边,没找到人;跑到草房里,没找到人,倒是被草房飞扬的茅草和粪味给呛得差点落泪,他才发现自己一直让甯儿住的,是如此又臭又脏的地方;跑到习武场,更是空无一人,他突然想起自己让没碰过兵器的小孩舞刀弄枪,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他的面前浮现起那一天,小小个子的甯儿,蹲在Yin暗的巷子里哭着找妈妈;又浮现起黢黑的暗夜,他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脏臭的草堆上;又想起他稚嫩的手去抗粗重的兵器,气喘吁吁……
他突然觉得很愧疚,他对不起萧伯母。
楚旻煕漫山漫山地找,每一块石头缝他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萧甯。他着急得红了眼,心想自己实在不该动手打他,那个巴掌印没有两天怕是消不下去。
最后他找累了,只能坐在门前的石头上等,左等右等,等到暮霭沉沉,霞意阑珊。恍惚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哭声,哭得嗓子都哑了。
“甯儿!”他陡然清醒过来,起身就往哭声寻去。
只见深蓝夜色下,萧甯满脸的灰泥,两只瘦瘦的小手兀自蹭着泪,那本就有些粗糙的衣衫被树枝刮得更破了,脚上的一只鞋更是不知所踪。见到熙哥哥,他又放声大哭,跌跌撞撞地朝楚旻煕奔来:“呜呜呜……熙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