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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電話,開啟飛航模式。
在那瞬間,我才意識到一件事
京都下雪了。
寂滅。
這是持續看診十年之後,醫生和我兩個人共同寫下的結論。不是涅槃,也並非超脫,明明都是差不多的意思,我們卻相當有默契地將選用這個字詞,用在我的身上。
醫生或許有些無奈吧。
而我則是坦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在得到這兩個字之後我依舊保持著看診的習慣,某天我和醫生聊起了太宰治,聊起了明明在高中時就幾乎看遍日本文學的我卻很意外地避開他的所有作品,聊起了我只知道一句「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卻被曾經的寵物說過氣質有些相似。
直到我看到《離人》這本散文集,才理解那時候她這樣說的原因。
醫生問我,要不要去日本看看呢?好好學日文,認真地去閱讀他的人生。
我答應了。
即使知道他只是希望我能夠多活下來一段時間,只是拖延也無所謂。
只是把之前的計畫拾起來而已,不會太困難。
我是這樣想的,然而我的房間卻和當初已經完全不同。
這裡到處都是她的氣息。
一直以來,涼花都是以一個微小謹慎的態度在和我相處:這裡指的並不是我們之間的關係,而是她似乎害怕自己的存在會打擾到我。她可以完全沒有形象地在地毯上打滾舔我的腳、她可以在懶骨頭上趴著等待我的寵幸,在浴室浴缸不知多少次在我面前放尿每天每天抱著我入睡。
但是她的私人物品,卻謹守著「不逾矩」的規定。
她不會擅自挪動我的東西,只會把它們擺得更舒服一些;她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得仔細而且卑微,甚至在搬到隔壁之後將很多東西都放在那裡。
即使這麼地小心翼翼,她還是留下了屬於自己的痕跡。
我強打Jing神,戴上耳機放著音樂,重新開始收拾整理。
村上龍的《69》、太宰治的《人間失格》。
這是我剛來日本時唯一買下的兩本原文書。
前者讀了,後者卻一直放在書櫃底層,動也沒動。
在剛來京都的上半年經歷了不少事情,睽違已久的規律生活、校園生活,人生第一次真正獨立而居,我用盡用力維持著所謂「正常」的狀態,也曾經一度思考起自己是不是可以在這裡獲得新生而這樣用力過猛的狀態,結局自然也顯而易見。
在第一年即將放暑假的前夕,我又一次服藥過量。
我知道一直以來使用的藥物都有這種副作用,但是卻忘記了自己的身分和所處地點已經和過去不同,用藥過量的我似乎是鬧出了事。雖然那次相當徹底地把所有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但隔天房東和房仲接連約談卻讓我知道一部份的狀況。
他們說得相當含糊,但是「完全是強制遣返回國等級的事件」以及「對方並沒有追究的意思」最重要的這兩點日文還不是很好的我倒是聽得很清楚。
或許這是幸運,也是不幸的。
東西備齊,出門。
我在便利商店買了酒跟高千穗的咖啡牛nai,放入隨身的小提袋裡。
風雪比我想像中還要更大一些,體感溫度也是如此。儘管我已經刻意穿得溫暖,但冰雪落在皮膚上的時候還是有種異樣的感受,我只能有些無奈地將之前準備好的道具全部都裝備起來,包括耳罩、手套、圍脖等等。
稍微好轉,但還是完全不夠。
我把剛買的梅酒打開了一瓶,順便再吞下一顆藥。
除了天氣稍微超出想像,其他就如同計畫當初一樣順利。京都的夜裡本來人就不多,這場有些驚人的風雪更是讓整個京都都染上白色,雪堆積的速度極為驚人,剛剛出門時走過還是薄薄一層,買完東西回來之後便已是成片的霜路。
迎著風雪,我喝酒抽菸。
這是人生第一次的一人旅。
這是和製漢詞,背後多少有些商業化的原因在。
平靜的生活持續了接近一年,我曾經認為自己確實被京都那片藍天治癒了。心情低落時就抬起頭,到處觀光的時候抬起頭,無聊的時候躺在鴨川那抬起頭。
世界上大概不會有比這還要舒服的地方了。
我開始積極地,努力地去紀錄那些我去過的店家,我想要把京都的美好告訴我的朋友,告訴對京都有興趣的人。我希望他們也可以跟我一樣愛上這裡,我希望大家都可以在京都的某一個地方找到屬於自己的「最佳散步地點」。
但是那一天,本來準備在春休回台灣一趟的我,卻在整理行李時看到書櫃最底下那本《人間失格》。
意識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訂好了夜行巴士的車位,新幹線的票也是。
或許我還是得去那邊一趟。
又或許,只是我該醒過來而已。
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