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昪昏昏沉沉的,他听到了嘈杂的说话声,大火燃起的噼啪声,流动的水声,然后是一片寂静,很快,又响起了敲锣打鼓声、唢呐声、恭贺声。
杨昪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然后他看到自己站在郑府门前,琉璃扶着少女时期的郑嘉禾从中踏出,到处都是一片喜庆的红色,郑嘉禾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手中举着一把遮面的团扇,走到了他的面前。
杨昪呆呆地看着,直到身边人戳他一把,他才发现,这次他的穿着,就是新郎官的样子,与她同样的大红喜服,头上戴着状元帽,不再是替他的皇兄接亲了……
杨昪嘴唇翕动,颤着声唤:“阿禾……”
少女调皮地从团扇后探出了头,朝他眨了下眼。
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杨昪的心骤然软了下去。
他抬步上前,不顾一切地张开手臂,想环抱住她,却一下子扑了个空。
转瞬间,所有的场面都消失了,没有喜服、没有唢呐、没有宾客,也没有她,有的只是空洞的黑暗,和无边无际的静默。
一片混沌中,杨昪恍惚地意识到,他这是要死了。
可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见她了,不知道她在长安过得好不好,每天累不累,到底有没有想他。
罢了……还是不要想了,幸好她没有多喜欢他,他不希望自己的死讯再给她带来太多烦恼。
一点烦恼或许还是有的,她可能又要头疼,对北戎的战争要怎么打了。
他这次打了败仗,大魏损失不小,希望她不要怪他。
罢了,怪也没用,反正他也不会知道了。
可他还是好想她啊,想见她一面,想再听听她的声音,想再抱抱她。
阿禾……
等他死了,尸身会被运回长安吗?
到那时候,她会愿意去看他一眼吗?
算了,还是别看了,那时候他一定很丑。
阿禾……
她要是能在这时候来边关看看他就好了。
杨昪逐渐失去意识,陷入黑暗,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是趴在一张矮榻上,背部的伤口有着涂药的痕迹。而这里的摆设不像是一个房屋,像是帐篷。
杨昪愣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自己没死,反而得救了的事实。
边境地带,除了北戎这种游牧民族一直住帐篷之外,就是来往的商队常就地扎营了。
杨昪正思索着,就听见帐篷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停在了外面,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语言。
边关多年,杨昪能听懂大部分的北戎语,但外面传来的说话声既不是汉文,也不是北戎语。那救他的是什么人?
杨昪思索片刻,在帐篷外动静消失的时候,强撑着起身,踉跄着往门帘处走了几步,掀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
果然是一个营地。
看样子像是一个规模挺大的商队,营地中有来往的男男女女,女人大多是提着水桶、端着木盆在干活,男人则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有的还在一边清点货物。
看他们的穿着,倒是与汉人一般无二。
杨昪的背部受了重伤,又从那么高的陡坡上滚下去,此刻浑身就像散了架一般的剧烈疼痛。他一手撑着门帘边放置东西的木架,单膝跪地,闭上眼轻轻喘息。
昏睡过去之前,他身上穿的是作战用的铠甲,头戴铁盔,手里还握着郑嘉禾送他的那把匕首。
但现在,这些东西都不见了,显然是被这个商队里的人拿去的。
凭借这些东西,他们就可以确认他大魏将士的身份。
而他不知道这支商队到底是不是善意,当务之急,他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回并州去。
杨昪手上微微使力,扶着木架站起身,但他背上的伤实在是太重了,刚走没两步,他就踉跄了一下,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有人一把掀开门帘跑了进来,看见他的模样,赶紧过来扶他,同时嘴里还叽里呱啦说着一堆杨昪听不懂的话。
杨昪只是侧目盯着他,从他的神态中,推断他在说什么。
那人大概是在责怪他为什么要下床乱跑,说了半天,看杨昪没有反应,陡然反应过来,一拍脑门,改了汉话。
“大夫说,你这个伤很重,没事不要下床。”
这一口汉话虽然有些蹩脚,但还算语句通畅,吐字清晰。
杨昪坐回床边,目光微垂。
穿着汉人服饰,还会说汉话,他们这支商队是要往大魏去的?
杨昪问:“你们商队的主人呢?”
“你等着。”那人转身跑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杨昪才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相貌有些粗犷而又衣着华贵的壮年男子走了进来。
而在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个穿着汉人服饰的年轻女子,她挽着商队主人的胳膊,二人举止亲密。
杨昪抬目看去,有些随意地向那女子瞥过去一眼,却猛然愣住。
这不是姚老太妃牵挂多年、郑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