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雪的手机里一直保存着这条新闻。
直到两年后,她踏上了这趟国际列车。
其实她与那个女孩素昧平生,只能从新闻报道和当事人微博里搜集到零散信息,再添加点想象,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冥冥之中,就像是另一个她。
有些事,闻雪想得很通透。
死亡本该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无非是因为身体垮掉,或者心理绝望。
她本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员,活着的时候就没什么存在感,死了,不过是亲戚朋友大哭一场,邻里路人唏嘘几句,过一阵子就彻底抛到脑后了。
这世上七十亿人,不多她一个,也不少她一个。
闻雪本想悄悄赴死,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但她还有心愿未了,那是从幼时起就扎根内心的执念——
她真的太想去看一场极光了。
火车渐渐驶出闹市,窗外的景色变得清晰,到处是低矮的平房,地面和天空都是灰扑扑的,画面透着几分萧索。
闻雪趴在小桌板上,望着窗外,正想着要不要取出相机记录下这幅画面,就听见方寒尽的声音再度响起:“想看极光,为什么不去北欧或加拿大呢?”
“没钱啊。”闻雪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有一万的预算,去趟北欧看极光,至少得两三万吧?”
方寒尽挑了下眉,“那你还坐这趟车?”
这趟行程耗时长不说,车票还死贵,最便宜的硬卧票都要三千多。而这个价格,在旅游淡季,都可以买往返俄罗斯的机票了。
闻雪淡淡一笑,没回答。
她想让人生最后的旅途,慢一点,久一点,让她在临走前,多看几眼这人间。
这样复杂微妙的心思,别人不会懂,多说无益。
两人聊天时,依偎在方寒尽怀里的小男孩张开嘴,一连打了几个哈欠。
方寒尽垂眸望着他,温声问:“困了吗?要不要上去睡会儿?”
小男孩点了点头,从他怀里坐起身,慢吞吞地下了床。
闻雪这才注意到,小男孩的脑袋和身体比例有些奇怪,脑袋过大,几乎看不见脖子,身材矮小,四肢更是短得不正常。
他爬梯的动作笨拙而缓慢,必须靠着方寒尽在背后托举,才能吃力地爬上床。
闻雪注视着这对兄弟的背影,突然冒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小男孩入睡很快,没过多久,上铺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方寒尽站在床头,静静看着他的睡颜,许久,才坐回到下铺。
闻雪弯腰从桌子下方拿出火车专用的开水瓶。
“要去打水吗?”
方寒尽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包厢。
长长的走廊向两端延伸,风从车厢尽头涌进来,吹拂着白色的纱帘,一扇扇窗外,灰白的风景如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热水炉旁边就是吸烟室。闻雪弯下腰,将开水瓶灌满水,起身时,看见方寒尽倚着车门,指尖燃起星火。
烟雾袅绕中,他清瘦的侧影,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落寞。
他望着窗外出神,过了会儿,才回头看向闻雪。
“你先回去吧,我抽会儿烟。”
“不着急。”
闻雪走进吸烟室,一瞬间,浓郁的烟草味扑面而来,侵入鼻腔,渗进心肺。
有些呛人,又有些迷醉。
吸烟室空间狭小,闻雪倚着车壁,面向方寒尽。两人之间,相隔不到半米。
静默片刻,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弟弟,是不是……”
她担忧的目光已经猜到了答案,方寒尽语气平静:“对,唐氏综合症,又叫21-三体综合症,你听说过吧?”
闻雪在心里无声地叹息。
难怪,这小男孩眼距过宽、眼皮浮肿、五官扁平、身材短小、反应迟钝,种种特征都与唐氏儿契合。
“他是你亲弟弟吗?”
闻雪问完又觉得不妥,急忙补充:“高中的时候,没听你提过。”
“我大一那年他才出生。”方寒尽说完,缓缓吸了一口烟。
闻雪一时默然。
她与方寒尽的关系本就只有同窗之谊,清淡如水。自从大一寒假那场同学聚会不欢而散后,两人就彻底断了联系。后来发生的种种,她自然不知道。
她在脑海中搜索出关于唐氏儿的各种知识,“我听说现在的孕妇都要查唐筛,他这种情况,为什么没有查出来呢?”
“这种病和孕妇年龄有很大关系,我妈怀孕那会儿,已经四十多岁了。当时也做过全面检查,但唐筛的漏检率有30%……”顿了顿,方寒尽扯起唇角,笑容颇为苦涩,“摊上了也没办法。”
过道有人影晃过,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转头望向窗外。
良久,闻雪才轻声开口:“你弟弟叫什么啊?”
“方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