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施主,请坐。”
舍中坐了一个打念珠的女尼,夏洛荻本以为会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却不想见到的并非如此。
这女尼头戴天冠纱巾,手盘一百单八颗佛珠串就的长串,眉眼温善慈和,一眼竟看不出年纪来。
见了她来,女尼拱手相迎,向她微微一笑:“贫尼从观中弟子处得闻夏施主入宫,因施主受王令禁足,未能得以拜访。”
夏洛荻连称不敢,道:“本不该为俗事而来,无奈此案或有冤情在内,不得已叨扰师太。”
那兰音师太打了声梵呗,道:“贫尼非敬施主为帝妃,乃敬施主为百姓伸张正义,盛名播于四海。今日一见,施主果非寻常女郎。”
夏青天声名在野,宫中之人虽有所闻,却没有百姓们见识得深。
没想到这名头在这重明庵中也这样好用。
寒暄两句,夏洛荻便说起此行来意:“……案情便是如此,夏某不通梵文,还请师太不吝赐教。”
说着她向这位兰音师太展示了从齐王妃尸身上抄录来的经文。
兰音师太只扫了一眼,便笃定道:“此乃《地藏菩萨本愿经》节选,常为平息病厄、祈福纳祥、超度亡魂所用。”
这倒出乎夏洛荻预料。
齐王妃死状那般凄惨,她先入为主地猜测背上的梵文可能是诅咒之类的,没想到却是祈福文。
莫非凶手怕齐王妃死后报复,所以刻意这样做,是为了平息她的怨气?
“不过。”兰音师太话音一转,在经文上点了几处,道,“这几处均有错字漏字,看上去不像是空门中人所书。”
夏洛荻问道;“有几处?”
兰音师太道:“粗略一看,有十几处之多。”
这么多?
是因为凶手太匆忙之故吗?
“不过,梵文字形多有曲折,而这些字符笔画直来直去,与其说是错字,倒不如说是字形不美观所致。”兰音师太说罢,起身在书架上翻找了一番,取出一册薄薄的册子,翻开来摊在她面前。
“施主今日来得正好,《地藏菩萨本愿经》梵文本流传不多,中土僧尼多用的是先朝的译本,倘若是换了其他庙庵未必识得此经文。”
这书一看便是珍贵的孤本,夏洛荻未敢轻易去碰,只低头细看。内中梵文形如蝌蚪,弯弯曲曲。相形之下,她临摹的“经文”就像是小孩子拿树杈子胡乱画出来的一样。
“多谢师太,不知夏某可否手抄下来以咨参考?”
“自然。”兰音师太倒是好说话,让人将笔墨奉上,随后便看着夏洛荻提笔便书。
看着看着,兰音师太眼底露出诧异之色。
这位夏青天,分明不识梵文,誊抄时却毫不犹豫,全然没有自己的笔迹习惯,像是将原本上的字迹拓下来一般。
用笔去誊抄,速度快了许多,夏洛荻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将那些复杂的梵文字全数誊抄完毕。一抬头,便见兰音师太微笑地看着自己。
“师太?”
“人言道‘见字如见人’,贫尼观施主落笔如雨,刚毅果决,可见是心如澄镜之人,一时心喜。”
“呃……”夏洛荻才被德妃骂了一通,语调不禁谨慎了些许,“师太的意思是?”
兰音师太道:“若是有空,还望夏施主常来敝庵,倘若有缘入空门,贫尼愿引施主入道得正果。”
——有了兰音师太,那些昔日不可一世的太妃们受戒之后纷纷皈依自省,教宫中安宁了许多。
想起高太监的话,夏洛荻眉头一跳,越看越觉得这师太对她脆弱的发根颇有想法,恰巧此时,晚课钟声已响,三巡过后,夏洛荻借口起身告辞。
“夏某自执掌大理寺以来,手下人命无数,便是死后怕也无颜见佛祖,天色已晚,这便不再叨扰师太的晚课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夏洛荻不敢多留,起身走出门外的时候,兰音师太又叫住了她。
“夏施主,你知道你所抄的地藏菩萨,有一句名言吗?”
“不知,请师太指教。”
兰音师太仿佛看透了她一般,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渡尽,方成菩提。”
……
当晚夏洛荻正在清岙堂理着此案的线索,到了二更时,便听见老嬷嬷来敲门,说是高太监又来了。
她披衣而出,见高太监神色有异,略一皱眉,道:“案情有变?”
“才人。”高太监压低了嗓子,道,“白日里那丹华宫的宫女翠儿她……”
夏洛荻陡然一清醒:“她死了?”
“她恢复神智了。”
“……昂?”
中元节那夜,因德妃主持宴会,丹华宫上下都忙碌起来,当晚绝大多数宫人都随着德妃在金华殿,宫女翠儿是齐王妃死的那晚唯一守门的宫女。
小佛堂离丹华宫正门不远,隔着一池绿柳,一抬头就能看到,或许这个翠儿看到了当晚的异状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