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很小,寒凉逼仄,入眼只有不远处跃动的火光。
魔教教主听闻剑客略带哽咽的剖白,一时间竟然无法说话。萧信然只觉心脏处被人用锤子狠狠敲了一下,两下,三下……钝痛感依次递进,疼得他半边身体都酥麻。
时隔十年,“心疼”一词再次有了实感。
“凝之,你……”萧信然连说话都困难起来,他的喉咙干涩,犹如有火在烧。
“你怎会这样想呢?你……”萧信然想要说些什么,刚张口又合上。
回忆冲涌入脑海,他蓦地想起,被封止失手刺伤那天他说了什么。
添加了怒火的驳斥并不恰当。
他说杀人者人恒杀之,不是让无辜者承袭罪恶。即便欲潇真的是封止娘亲,她从未对他尽养育之恩,他们甚至素未谋面,她的恶行又与封止何干呢?
他的阿止啊。
他的傻阿止。
方清云不是刚正不阿么?不是嫉恶如仇么?他秉持着自己的善恶观和正义观不是处事果决,可以大义灭亲么?他这些年来鲜少下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他不该教好他的徒弟么!
方清云到底教了他什么?!封止怎会这样想?世界在他眼中怎会是这个样子的!?
中了无可解不敢回云起山;得到恩惠,对人依赖,第一反应是逃跑;遇到一个魔头,那人不过随手救了他性命,他便天真的反复诵念他的好;不过几次欢爱,一些承诺,只是爱慕和愧疚就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将过往所学绞得粉碎,苦思冥想出一个蹩脚到扭曲的“复仇是非观”。
方清云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
怎么把人养成这个样子的!
萧信然又气又怒又悔又恨。他抱着封止,死死抓着心上人的胳膊。他将脸埋在封止肩上,身体颤抖,痛得青筋直起,面容都扭曲。
他大口呼吸着,自喉咙里撕扯出低低的,断续的声响,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撕裂了,从中间开始,被人扯着拉着,一撕两半。
“阿止……”心灵上的疼痛远比物理上的刺穿更痛苦,萧信然死死抓着自己的心上人,声音嘶哑到极致。
“不对,阿止,不对……”
“这是谁教你的,你……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封止被他抓得吃痛,平生从未见过他这样,又是惊又是怕,他想推开萧信然,看看他到底怎么了,却被死死扣在怀里动弹不得。
“信然……信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是我刚刚给你点xue弄伤你了吗?信然!信然!”
他感觉到萧信然在颤抖,甚至身上渗出冷汗。
“谁教你的!阿止!谁教你的!”萧信然抓着他的肩膀,二人终于不再相贴,封止瞧见萧信然俊美的面孔扭曲起来,自美丽中生出邪气狰狞。
封止睁大了眼睛。
“谁教你的,你说!”
眼泪被吓得止住,他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口,只能用一种忧虑又惊恐的表情望着萧信然。
萧信然与那双被眼泪润泽过的琥珀色眸子打了个照面,认出了里面的茫然无措。他愣了一下,伸手去捂自己的眼睛,半晌,终于平息了情绪。
“对不起,凝之。”他的气息依然不稳。萧信然复又将封止揽进怀里,摸他的脊骨,替他顺气。
“凝之,对不起。”他自己都不知这句道歉从何而来,他只是想说,用那样低沉暗哑的,仿佛自坟墓中传出来的沉闷声音。
萧信然看着那团火光,木柴即将燃尽,室中渐暗,寒凉裹挟而来,不见天明。
他忽然想起,他受伤的那天,封止对他说了无数次对不起,他怒不可遏,没说那句“没关系”。
“凝之,他是错的。”
被搅了一下,封止早就遗忘了上一个话题。“信然,你说什么?”
萧信然闻言又推开他,自怀里摸出一方绣了竹子的素白色手帕,为他轻柔的拭泪。
他看着封止哭红的眼角,语气柔和无比。“凝之,他是错的。四方生灵皆是命,周九行作恶,与周家其他人何干?周沅沅昨日的苦痛亦不能被他当做筹码去交换想要的东西。凝之,他是错的。”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错的,所以,凝之,你不需要强行理解他,不需要迎合他的行为,改变你之前正确的想法。”
“他是错的,他只是被仇恨驱使,头脑清醒的,不愿意去选择对的。”
“凝之,善恶到头终有报。周九行是,许槐洲是,轩与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也是。”
“可……”
萧信然擦干了封止脸上的泪,用指腹轻轻抚摸他的嘴唇,制止了心上人后头的话。
“凝之,你刺伤了他,你觉得很难过对不对?之前你没说,他不知道你如此愧疚。其实他的伤口早就好全了,他早就原谅你了。”
“凝之,你想见他么?”
封止睁大了眼睛,“萧信然”愿意留在他身边已是万幸,他竟不知今生还有这样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