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那天之后他得到了一个房间。商吉婆亲自来宣布这件事,脸上的肥rou喜气洋洋。和那天把他领进来的时候不一样,他带着很多随从和侍女,将他一路引到一间屋子里去。
那是个面向花园的房间,有两扇很大的窗子,正对着郁郁葱葱的花树。房间不算大,可对奴隶来说也绝不算小,能容纳一张床铺,一个衣柜,一张矮几和几个坐垫。商吉婆指挥着手下将那张床铺铺上柔软的被单,在衣柜里挂好衣服,在屋子里各处摆上各种用具和装饰。
最后,商吉婆郑重其事地交给他一只木箱。他原本以为这里面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打开看里面却是空的,垫箱子的红色毡条上只有箱子的钥匙。他疑惑地看着商吉婆,后者只是拍拍他的手臂。
商吉婆离开以后朝云过来看他,四下里看看,说:“我被卖到这里以后,工作了整整三年才得到一间自己的屋子。”
他没有什么东西能招待来访者的,既没有饮料,也没有点心,他们并排坐在靠墙的一堆软垫上。他问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让我别要赏赐?”
朝云带着一点轻蔑的笑意哼了一声,“这可是迦檀招待藩王的宴会。”
见他不明所以,朝云转开话题,指了指他放在桌子上的那个木箱,“没有人告诉过你这个箱子是做什么用的吗?”
“没有,商吉婆大人只是把它给了我。”
朝云宽大的袍袖拂过箱子的漆面,轻轻地说:“这里的奴隶是可以赎身的,只要你付出了主人买下你所花费的某个倍数就行。这个小箱子就是用来攒钱的。”
他呆住了。朝云又冷笑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奴隶属于主人,为主人做工是义务,是没有工钱的,因此只能仰仗主人时不时的的赏赐。主人不赏赐,你就攒不到钱。”
“奴隶居然会有自己的钱?”他疑惑地问,“我以为……”
朝云站起来,去关上他的窗子。天色昏沉,这个chaoshi又多雨的国家,中午总是浓云密布,看起来午饭之后会有一场迅疾的骤雨,饱含了水汽的空气稍微有些沉闷,混杂着窗外被炎热蒸腾出的花香顿时被隔绝在窗外。
“奴隶没有自己的钱,”朝云走到离窗边最远的一个位置,小巧的脚踝在荷叶一样的裙摆里时隐时现,“主人随时可以没收。但是,在巴林塔兰不存在这样的事。这一代的迦檀是位仁主。”
“就像我刚才说的,奴隶赎身的价格是主人买下他时的某个倍数。这个倍数由迦檀决定,当他想要讨好藩王时就把数字提高;如果世道承平,奴隶充足,他就把数字降低,让奴隶们有个盼头,拼命做工,可是呀……”
她笑起来,笑意里有一点Jing致的残忍:“……只要伽檀高兴,他可以随时把这个倍数改大。”
“你知道我们仁慈的主上定的倍数是多少吗?是二,整个巴林塔兰从来没有过这么低的。迦檀从来没有剥夺过奴隶的积蓄,藩王们也就不敢这么做,这不是神王的法律,只是神王的规矩。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违逆神王的规矩,比违逆他的法律更让他光火。”
她坐回他的旁边,定定地看着他:“我为什么嘱咐你别要赏赐?因为你还没学会因吉罗语的长句。如果你学会了,你应当说,‘我的神王、我的太阳,您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就是我最好的赏赐。奴婢只愿太阳在天空中日日高悬,哪敢向太阳讨要一缕金光’。”
朝云用指甲弹了弹他丝绸上衣的边角,说:“迦檀在宴请藩王,所有的食物、美酒、Jing致的酒具和食器、从遥远国度买来的美丽异族奴隶,都是在炫耀他的伟大。还有什么能比心悦诚服的膜拜更能彰显他的伟大?”
“上一个在藩王宴会上讨要赏赐的奴隶,确实得到了他想要的赏赐,”她看着他,甜甜一笑,“但是随后他自己也被当成了‘赏赐’,座中诸位藩王,人人有份。”
明明已经临近中午,屋里chaoshi闷热,他却忍不住起了一点鸡皮疙瘩。也许是女人这样坦白的一番话,他咽了咽唾沫,终于问出了那个他犹豫已久的问题:“迦檀,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是人,”朝云平静地说,“如果你想活得平安又长久,一定要记住,不要把他当做人来看,无论他看起来多像个人。”
“……什么?”他喃喃自语。
“巴林塔兰,意思是‘自岩浆中诞生’。”
这时,门被敲响,有人送来中午的餐食,朝云顿时住口。两人沉默地吃完了午餐。
下午时他们的课没有上完,朝云就被叫走了,迦檀马上要招待东方来的客人。
他无事可做,就在那块小石板上练习最近学到的句子。“迦檀”,他写,“迦檀”,又擦掉,再写,“迦檀”……
写着写着,他突然停下来。
这个国家的语言十分独特,对所有名词都有特定的冠词,有表示人的、动物的、植物的、器物的、自然的,也有有表示名字的后缀,奴隶的名字和贵人的名字后面所加的缀词不一样。
唯独一个词,既没有冠词,也没有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