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朝云说,她在港口长大,父母是在港口上做买卖的商人。那是个很繁华的城市,接纳四面八方的海船,做着与各种异族人的生意。她的母亲就能说很多种不同的语言,商家的妻子不像官宦人家的太太久居深闺,母亲抛头露面,Cao着不同方言,作为老板娘与异族人商谈货物的价格。
“原本倭人也和我们做生意的,”朝云扯着宽大衣袖上的线头,“倭人买丝绸和茶叶,拿白银和Jing钢做交换。他们那里出产一种非常Jing良的钢刀,很受贵人们喜爱。但是后来倭人那边内乱了……”
她神经质地搓着那个线头,把那条细细的线一点点从织料里拉出来:“具体到底谁赢了谁输了,我也不懂。倭人的船照样过来,港口上照样放了行,谁知一靠岸,跳下来的全都是海盗……”
不设防的海港,像一块无主的肥rou,海盗们手拿着那种令贵人们赞美不已的钢刀,在海港上烧杀抢掠,临走还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半条街的商铺。
有侥幸从倭人海港那边逃回来的人告诉他们,倭人那边也乱了,被打败的一方占领了城市,港口上的贸易商几乎全部被杀,家产充做军费,他们的船也被占了,劫掠来往商船。
海寇猖獗,朝廷下令关闭了海港,这个繁华的城市在几年之间迅速萎靡凋敝。父母的店铺经营不下去,关闭了。父亲为了养家,不得不随着内海渔船出去打渔;家里再没有帮佣,变卖完首饰和家财的母亲只能自己Cao持家务,煮饭洗衣、养育老人和孩子。而已经长大的朝云,身为家中长女,则因为会说各种语言,找到了一份在港上做通译的工作。
直到倭人海寇又一次袭击海港,将来不及逃跑的女孩打晕,掠至船上。海盗船沿途劫掠,掳来各种异族女人,然后在最后一站将她们卖给因吉罗的奴隶贩子。
奴隶贩子刷洗她们,仔细审视她们的容貌与身体,将这些货物分为三个品级,苦力、玩物和高级玩物。女奴里皮肤黝黑、身材娇小的女人非常常见,她这种象牙色皮肤、细眉长眼的女人仅此一个,因此被分做上品,卖给了商吉婆。
商吉婆知道迦檀对异族人有特殊的喜好,但在她被带到迦檀面前的一瞬间,朝云那来自商人家族察言观色的敏锐发挥了作用,突然扑倒在迦檀的脚下,叫道:“大人!我会说很多语言!这几天小人观察您的四周,没有人比我会说的语种更多、更熟练,请让小人在您身边担任通译,为大人效力吧!”
她的因吉罗语说得字正腔圆,迦檀惊奇地看着她,随即叫来几名通译对她进行考察。事实证明,朝云是对的——她所会讲的语言,比迦檀最博学的通译都要多。就这样,她成为迦檀的私人通译,负责迦檀接见外使时的活动与文书。
“……但我要回家的,”她终于还是把那条线从袖子里完全扯了出来,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地绕,“不管用多久,我到底还是要回家。我的语言里有一句话:枯叶落下去,也要落在树根附近。我是自由人,我才不稀罕当一辈子的神奴!”
这句话是带着一点哭腔说出来的,她整个肩膀都在颤抖。他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她肩头。
“你攒到多少钱了?”他试图转移话题。
“没多少。”朝云吸吸鼻子,带着一点倨傲,“但是我会攒到一千二百个金币的。迟早有一天。”
他想了想,问:“那丹腾们需要多少钱才能赎身?”
朝云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她们赎不了身!她们拿来交换伽檀庇佑的可是一条命,你该怎么用两条命去赎?”
说着,她顿了顿,冷笑道:“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能……”
她及时住了口,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面孔,开始检查他的语法进度。
宫室里的生活变得规律且清闲,迦檀召幸他的次数却变少了。他不是丹腾,没有人给他安排任何工作,清闲、却不受桎梏的生活让他几乎有些无法适应。每天只睡几个小时、睁开眼立刻在心里梳理今天要完成的工作、加固城防、谈判、无休止的训练、征战,在此之后就是捆缚、鞭打、转卖……相比之下,这样每天能在一张固定的床上睡下又醒来,一日三餐有新鲜又洁净的食物的日子,简直像天堂一样了。
当然,也许不能完全叫“一日三餐”。这片土地的时间与他所习惯的时间不一样,白天格外漫长,午时多半有雨,因此当地人习惯午餐后小睡。同样,三餐的习俗也与他的认知截然相反,早餐最为丰盛,有用牛ru熬制的粥汤、加了蜂蜜的酥酪,而午餐相对简单,大多是水果,傍晚之前饮茶,吃简单的点心,晚上则享用一顿更为正式的晚餐,有rou和鱼,作为一天的结束与慰劳。
这片大陆的气候shi润而温热,因为多雨,水源充足,蔬菜和水果的种类异常丰富,他吃到了无数种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外表有刺的水果,壳像木头一样坚硬,打开后里面一股浓郁的香气;靛紫色果rou的小果子,看颜色活像什么有毒的东西,吃到嘴里却甜美异常。还有一种奇怪的多籽水果,果rou非常坚硬,他放进嘴巴咀嚼半天,只觉得味道很苦涩,而且十分难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