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终于给那个奴隶起出一个很好的名字,他很高兴。
如果告诉一个人,在训练兵卒、接见厘官、加固河堤、囤粮固防等等千头万绪的事务当中,近期最让迦檀大人困扰的,居然是他无法给自己心爱的奴隶起个好名字,那人一定会笑破肚皮。
可事实确实是这样。他一开始想叫他“白金”,可是发音不好听;“白银”发音倒是蛮好听的,但白银不够贵重;想叫他“月光”,但是月光太凉了,那奴隶的躯体温温热热,抱起来非常舒服;他又想叫他“雪兰”,然而雪兰是一种脆弱娇柔的花朵,花期又短,那奴隶健美又壮硕,和花朵完全是相反的东西。
那几天他脑子里全都是各种各样白色的东西,比如长尾白羽鹬,那是一种白色的大水禽,有很长的尾羽,住在滩涂的芦苇里。那是很优雅的生物,以前他养过一对,他最喜欢看它们在开满睡莲的池塘里伸出长长的腿慢慢踱步的样子,它们会在池塘里沐浴沐浴,顺便用长喙啄小鱼吃。但是这种鹬鸟在人工饲养下不生蛋,原本的两只鹬鸟自然老死以后,他就再也不养了。
人类和鹬鸟一样,都是美丽又短命的东西。
但那个奴隶和白羽鹬也不一样,虽然都是很高又很白的东西。如果非要比喻,他倒更像通体雪白的一只豹子,但雪豹是有斑点的……
哎呀,好气!迦檀在司牧的汇报中突然拍了一下扶手的垫子,后者不知所措,以为迦檀大人对马匹的低繁育率感到生气,“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他为自己的心不在焉感到羞愧,让司牧起来,为了安抚他还赐了小食。马匹的繁育一直是个问题,也不是由这一任司牧而起,没必要迁怒。
圣裁日那天,仪式实在太冗长了。举行这次的圣裁之前,婆提赫还跟他有一些分歧,她认为一次性圣裁这么多罪人,会让恩典显得有点廉价。
但问题是明年以前他就需要大量法鼓,人皮和牛皮不一样,是很脆弱的,他让商吉婆去查过,目前还能用的,大鼓只有七面,小鼓也只有十三面,哪怕好好保养,能不能撑到明年还是未知数。这次圣裁了这么多罪人,起码能造五面大鼓、十面小鼓。其余的等下一个圣裁日,标准可以再放宽些,身上有疤的罪人是不能要,但平滑的小痣和小胎记没多大问题。婆提赫在鲁贝神庙里找到一个丹腾,最擅长作画,她能把小痣和小胎记巧妙地和画融为一体,变成图案的一个妆点,他看过腿画的法鼓,完全看不出这块皮子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
迦檀在心里,把“法鼓”这个事项勾除了。
然而,说到婆提赫。迦檀叹了口气,给奴隶起出好名字带来的好心情消退了一点。
圣裁仪式结束以后,他想去探望一下婆提赫,却被她的女官拦在门外,说婆提赫大人睡下了。他皱着眉头,装作不经意地问:“现在婆提赫每天睡多久?饮食可正常吗?”
那女官说:“婆提赫大人每天要睡四个时辰,每餐胃口都很好。”
对答如流,显而易见是提前编好的。他冷笑一声,凑近那名女官,问:“你到底是婆提赫的奴婢还是我的奴婢?”
那名女官惊慌失措,跪倒在他脚下,道:“丹腾当、当然是迦檀大人的奴婢!”
那女官看着最多也就十七岁,他不想为难一个小女孩,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婆提赫的宫室依花园而建,他绕行到花园一侧的山石上,踩在高处的石头上,怔怔地望着远处婆提赫的宫室。从窗子里可以看到服侍她的女官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却看不见穿紫色纱丽的身影。睡莲的紫色是丹腾迦利亚才能穿的,如果她睡了,女官们不会这样走来走去打扰她睡眠的。
这只能说明,婆提赫在卧床,但并没有睡。
……她是最后一个丹腾迦利亚了。
也许是看出来他的情绪有一点低落,商吉婆不失时机地建议他晚上找点乐子。他看了商吉婆一眼,心想,阉人这种东西,为什么总在提了一些恰到好处的建议之后又多少让他感到有点恶心呢?他对自己的心思未免也太了解了。或者是时候给他找个别的事情做了。
那天的圣裁仪式确实太冗长了,他开始走神,然后起出了“舍兰”这个名字。那一瞬间他简直控制不住要笑,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名字了!
在悉昙文里,“舍兰”的原意是“白色”,然而在实际应用中,它的意义是“空白”和“虚无”,表示“什么都没有”。
那个奴隶很有意思。那天他出去拜访一位从厘官退休的贤人,路过奴隶市场,看到了那个被拍卖的奴隶。
那是一群女奴当中唯一的男人,女人们挤在荫凉里,他站在外面,高大挺拔,非常显眼。中午的阳光炽热酷烈,他被晒得微微眯起眼睛,但站得仍然很直。这时他才发现,在他身侧,蜷缩着一个小女孩,正躲在由他制造的Yin影里。
这让他觉得很有趣。自身难保的人,几乎不会分给周遭的人什么同情,就像把他们挤出荫凉位置的那些女人。偏偏他还要用仅有的一点能力,去给一个小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