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甘华坐在八位长老前面,背挺得笔直。
“桑蜜伽多违背‘事女不事男’的祖训,这次阖族随您出征,其中原因,妾身已经在给您的信件里写得很清楚了。今天妾身要当着各位长老的面,再把理由分说一遍。”
她声音没有以往的甜腻,沉重冷静。
“我们桑蜜伽多,论陆地面积是藩领中最小的,但论富庶,是最富有的,这是因为我们桑蜜伽多的领域,要算上水域。漕运给我们带来的财富,是我们桑蜜伽多的生命。但是……”
她声音一沉:“自从旃檀打到钵河,占领桂舍,切断漕运航路,等于把我们因吉罗在钵河上的漕运航路生生挖断了一块!大型海船怕错过季风,往往就不去岩流城,选择入钵河到蒲柳城卸货,这些货物再从蒲柳城销往各处。”
“原本,这些货物能够卖到钵河以东的桂舍、魃林、可遮……乃至更远的河间六邦。而这些地方的货物,也能通过水路运到我们蒲柳城,从蒲柳城再装上海船。一来一回,我们从中能收四次税:海船入港、内河船出港,内河船入港、海船出港。”
她声音突然变得森冷:“自从旃檀占了桂舍,货运量骤减。我们如今从漕运里收到的税,比过去少了四成,来年只怕还要降!我们如今还有这样富足繁荣的景象,全靠我们蒲柳城咬着牙拿三五辈子的老底在撑。把港口税、港口贸易商的商税一降再降,才能勉强维持海商们对桑蜜伽多的青睐。但港口上各种行当是要花钱的。港口要维修、治安要维持……别的不说,单军费一项,就是庞大的开支。”
甘华直视着他,语调平静:“实不相瞒,我们桑蜜伽多的藩库,已经入不敷出很多年了。如果再坚持‘事女不事男’的祖训,万一陛下出师不利,我们桑蜜伽多,就只会在日渐式微的内河漕运里被消耗殆尽!哪怕不在我这一代,也会是下一代!”
在她说到“出师不利”的时候,迦檀皱了皱眉毛,唇间轻微地“啧”了一声。那位青衣老妇微微一笑,接下去道:“陛下,我们几个老太婆,闲暇时聊天讲古,说起当年陨波王到底是怎么输的。”
青衣老妇后面的一个年长妇人接过话头道:“陨波王是男性迦檀。我小时候听族中长辈说过,当年陨波王也想征召桑蜜伽多,但被当时的藩王,也就是甘华的姨祖母拒绝了。陨波王走陆路进军,在河间六邦遭到了激烈反抗。他围城久攻不下,心生怒气,原本答应了开城投降之后可以饶过城中居民,但真的献城之后,又屠城七天。一城虽破,他的信誉也随之破灭了,此后在每一座城市都遭到拼死抵抗,河间各城邦之间互相援助,力拒因吉罗军队于城外。”
另一名老妇又接过去说:“河间六邦自知不敌,向频婆沙求援,旃檀来救援的途径,正是水路。当然,旃檀也没安什么好心,他不从陆路发兵,却从水路攻打可遮。可遮一丢,陨波王的补给瞬间就被切断,他就会被困在河间背腹受敌。陨波王气急败坏,放弃河间,急率大军回援,在波流赛河遭遇了以逸待劳的旃檀军队……”
说话的老妇人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后的事情,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了。陨波王全军覆没,旃檀突然变脸,回攻河间,河间六邦饱受战火蹂躏,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只能投降。旃檀吞并六邦之后,再攻因吉罗,其后数年之间,一路打到了钵河的桂舍。”
青衣老妇待姊妹们说完,开口道:“我们老姊妹聊天时,反复推演这场战争,发现陨波王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从未针对水路上来的攻击,做任何防备。现在旃檀占据的城市大多邻水,在钵河与波流赛两条大河之间,无论是只从陆路布局还是只从水路布局,都免不了顾此失彼的下场,因此……”
老妇停下。众人目光齐齐看向甘华。
“因此,”甘华沉声道,“一旦大军发动,必须水陆齐攻,陆军行陆,水师航船,双管齐下,彼此打援,才能将失地一一收复回来,一洗陨波王百年之耻!”
迦檀听到此处,红唇翘起一个满意的弧度:“甘华,你证明了达霜家为什么能雄踞桑蜜伽多千年不败!”
“说到这个,”甘华笑了笑,“就要说到下一任藩王人选的事情了。陛下是知道我们达霜氏选家主的规矩的,胜者为王。妾身也是杀掉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才获得了这个藩王的资格。但是,妾身近来也常常在想,我们达霜氏这个胜者为王的条件,只靠个人武力比拼,是否有失公允?”
“我母亲做藩王时,正逢金钗王为迦檀。阿始罗逃去频婆沙,路过桑蜜伽多,我们达霜氏派人围捕追杀。我母亲指挥失当,导致阿始罗残杀我们普兰氏女十余人突围,当面砍了我这一刀……”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道:“阿始罗向我挥刀劈下的那一幕,我至今还时时梦见……每次从梦中惊醒,还是会浑身冷汗。我们罗刹女,只论武力,在妖魔里搞不好是最低的种族。但我们作战的方式并不是单打独斗,而是军团化作战。俗话说,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在战争中真正的‘胜者’应该是一位了不起的统帅,而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