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子,上山去喽!
鸡鸣之后,天刚破晓,孟开平便被一阵杂乱的叫门声吵醒了。
他一贯早起,可近日事忙,晚间总囫囵熬到丑时方能睡下,这会儿自然懒得起身。
你们且去!他将被子蒙在头上,含含糊糊道:让我再睡半刻
哎,先前不是说好的么,今儿上山采箬叶,明儿去长庆寺求签。
叫门的人不依不饶狠砸了两下,半晌,还没见门开,便干脆威胁道:再不开门我可就踹了?阿毫也在山下等着你呢,你若不去,后日他心里可没底
他到底是上考场还是上刑场?一天到晚屁事真多!孟开平跳下床,一把拉开门,对着外头的人不耐吼道:这门老子刚做好,你还敢踹?踹坏了往后便把你插在这儿!
毛虎被他吼了一通也不恼,黝黑发亮的面庞笑开了,直接将背后的大竹篓分了他一个,不由分说塞到他怀里。然而孟开平根本没醒透,顶着头鸡窝似的乱发,狠狠打了个哈欠。
快走平子,趁日头还没上来,不然可就要热死了。
隔壁院里的公鸡已经鸣了第二回,毛虎一边扯着他向外走,一边催促道:两个时辰内下山,这样咱们还能赶在日落前进城等等,你可带足银两呢?
孟开平斜睨了他一眼,摊开手无奈道:我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别指望了。
闻言,毛虎当即停下脚步,难以置信道:不是让你多藏点儿吗?怎么一文都没了!
确实攒够了一两银子。孟开平嘿嘿一笑,略有些羞赧道:不巧,昨儿刚被我大哥翻出来,他怕咱们买酒喝,就都给缴了。
毛虎怒极,扬手就要揍他,结果孟开平猴似得一溜烟儿便躲开了。
兄弟们,抓住他!
两人朝着后山方向,一路打闹,你追我赶。临近山脚时,毛虎依旧在孟开平后面紧追不舍,高声喊道:这臭小子把咱们的盘缠全给漏了,兄弟们且速速把他抓起来煮汤喝!
此刻,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等在土坡上,或坐或立。他们都身着粗麻,脚踩草鞋,望着两人哄笑道:这小子的老爹和大哥不好惹,咱们将他煮了,只恐命不久矣!
孟开平两步便跳上了土坡,不服气道:呸,分明是你们打不过咱!
众人发出一阵嘘声,其中一名肤色稍白些的少年站出来道:无妨,该罚则罚,平子丢了银两便教他多背一筐箬叶,届时换了钱抵债。
呦,还没戴上乌纱帽,就学着青天大老爷断案了?孟开平将他扯了出来,揽着他的肩,扬眉调侃道:阿毫啊,听闻你非要见我,不然府试根本写不出字往后等你富贵了,当了大官,岂非还要聘我做师爷,日日放在身边?
阿毫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一旁的二狗却帮他啐道:你可要点儿脸罢!人家师爷都是写大字去的,你拿什么写?用脚写?你扛个长枪当门神还差不多!
人贵有自知之明,孟开平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回嘴骂道:死狗子,少废话!你连看大门都不配!
于是,一行七八个少年就这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上了山。
四月末的时节,昌溪盛产箬叶。这里因着新安江水和山林草木的滋养,连箬叶都比旁处更清香柔韧些,包粽时,这份清香还会浸入甜软的糯米中,格外爽口。
阿毫是村里唯一一个读书娃儿,也是他们自小从泥里滚到大的好友,此番他要去徽州贡院考童生,孟开平几人便想着送一送他,顺便采些箬叶背到城里卖钱。
这东西不难采,只是不好保存,必须用凉水浸透才能延缓腐坏。等太阳升起,林中渐热,大家都装满了半人高的竹篓,蹲在溪边舀水。
孟开平出村前只匆忙喝了口井水,这会自然渴得不行,恨不得一个猛子扎进溪里。可偏偏明日须赶早去城南的长庆寺烧香,今日不能耽误,即刻便要下山。
要我说,烧香拜佛最是无用,还不如多吃几个米糕粽子。说着,他掬了一抔清洌溪水泼在脸上,痛快道:糕粽,高中,听说城里最讲究这个,你也学学看。
阿毫坐在树下荫凉处,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只是想求个心安罢了。读了这么些年书,爹娘和阿姐拼了命供我一个,若连个童生都博不到,真真羞于为人。
你可是咱们村的大才子,去岁便过了县试,连塾里祝先生都说,你比知县家的公子聪颖好学多了。孟开平宽慰他:听闻有人古稀之龄还与你同考,总归不止一次机会,败了便再闯,无需过虑。
阿毫听了这话,依旧神情颓丧,不抱希望道:去岁我虽过了县试,府试却落了榜,可见所学有限。科举之路漫漫,府试后有院试,院试后还有乡试、会试和殿试天下学子千千万万,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中举呢?况且,我也未必有幸活至古稀。
他才十五岁,几乎看尽了往后余生,并不敢奢求出人头地,只求养家糊口罢了。
咱们没赶上好时候。自延祐二年朝廷恢复科考,至今一十一次,录取人数寥寥,更别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