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方青宜过来,都觉得探视窗对面的男人又衰老了许多。
天气日暖,陆志海却还像陷入寒冷的冬季,短暂的半小时探视,他大半时间都在低头咳嗽。
他似乎为自己频繁的咳嗽而羞愧,抓住听筒的手腕不住发抖。
方青宜蹙眉:“身体怎么了?”
“不要紧,就是以前的老毛病,犯了,”陆志海摆摆手,“方律师,我刚才说到哪里……”
“你的老家。”
“哦,对,搬来这个城市前,我们一家四口,住在一个小镇上……”
陆志海历来沉默寡言,这次却出人意料的渴望倾诉。他对方青宜说,他们一家原本住在一个小镇。小镇闭塞,日子一眼望得到头。他听外出打工的老乡说起大城市的繁华,下决心离开小镇,带家人来到K市,在同乡介绍下,到一个工厂做仓库管理员。一天晚上,他半夜巡查,发现仓库起火,冒死扑灭,保护了整个仓库的货物。老板看中他的忠厚,此后总把他待在旁边,一年后,还让他当了工程队负责人。
那以后,日子越来越好。
女儿考入大学,儿子也进了初中,夫妻俩辛苦攒钱,计划在K市偏僻一点的地段,凑够一套二手房的首付。眼看梦想就要实现,忽然之间,女儿没了。
命运之轮急遽地失控、脱轨。
急促铃声响起,狱警高声提醒:“探视时间到!”
陆志海的讲述戛然而止。
他咳嗽几声,肩膀佝偻着,像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压塌了下去。
“方律师,谢谢你总是来看我……再见。”
陆志海缓缓起身,准备挂上话筒。
方青宜像是被什么抽打了一下。陆志海满脸被命运驯化后的麻木,再不复三年多前,对世道的困惑、愤怒与仇恨。
“陆志海,”方青宜隔着探视窗喊住对方,“下个月的探视,我带临野过来。”
陆志海原本即将挂断话筒的动作一顿,身形凝固了几秒,然后又缓缓把话筒举了起来。他似乎想说什么,嘴皮颤动,却又没有发出声音。最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方青宜注意到,对方浑浊的眼球里,水光微微闪了闪。
蒋和听见推门声,一抬头,见是陆临野,奇怪地问:“你怎么又来了?”
陆临野来过这里好几次了。蒋和总爱使唤他干活,两人关系混熟了,陆临野说话的语气比最初随意许多:“方青宜呢?”
“他下午有事出去了,”蒋和觑他一眼,“我说,你天天放学不回家,总跑到这儿来做什么?我这是收费的律师事务所,不是免费的学生自习室。”
陆临野没搭理蒋和,放下书包,坐到方青宜的位置上。
方青宜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沓还没收拾的文件资料,旁边的笔筒里插着常用那支银白色凌美钢笔。陆临野来得多了,知道方青宜有个习惯,一旦专注,便会不自觉用钢笔磨砂质地的底部压住唇瓣。有次,陆临野盯着方青宜的唇,忽然喉咙一紧,忍不住想象,方青宜把钢笔含进口中的模样……
他把钢笔从笔筒里取出来,轻轻抚摸笔身,漫无目的闲聊般:“蒋哥,你跟方青宜是大学一个系的同学?”
蒋和这会也没什么事,便跟他聊起天来:“对啊,一个专业、一个宿舍……不过青宜大学不住校。”
“他,”陆临野顿了顿,“他那样的Omega,在学校是不是被很多人追?”
蒋和想了想,说:“差不多吧。”
“那后来……他怎么跟他老公在一起的?”
“你说闻驭?”蒋和愣了愣,“他俩门当户对,又从小认识,结婚很正常啊。”
“门当户对就得结婚?”陆临野语气一凉,“那岂不是联姻?”
蒋和抬起眼睛,正儿八经地看了几眼陆临野。他没有立刻接话,倒是脑海里回忆起一件旧事。
那是大四即将毕业时。
有一天,方青宜跟他在图书馆写一篇论文,方青宜突然分化了,释放出浓烈到不正常的Omega信息素。图书馆其他学生sao动起来,Alpha们变得焦躁,就连身为Beta的蒋和都有些承受不住。蒋和赶紧把方青宜带出人多的场合,回到宿舍锁好门。方青宜脸色惨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手指死死抠着床单,嘴里喃喃念着同一个人的名字。蒋和于是决定先联系那个叫闻驭的人,他手忙脚乱翻开方青宜手机,找到对方联系方式,第一次电话没接,蒋和又退出来,准备打给方青宜家人,正要拨出时,闻驭回电话了。
闻驭那边声响嘈杂,还有主持人被听筒放大的声音。蒋和顾不上问对方是否方便,急切跟他说,方青宜分化了,看起来很难受。
闻驭挂断电话,很快便赶来学校。他穿的西服,似乎从商业活动赶过来,看到蜷在床上的方青宜,一把抱起来,几步冲出宿舍楼,抱进了自己车里。
蒋和至今都记得,方青宜分化时,信息素剂量高到可怕的地步,令作为Beta的他都不太舒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