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信枯坐在床边,从日出坐到日落。桌上的例菜凉了又热,没人动过一口。
铃珠躺在拔步床上,睡得并不安稳。男ji的柳眉紧蹙,滚烫的额头上盖着shi巾子,脸都被烧的通红,说着含混不清的梦话。铃珠忽然直着脖子叫了声娘,眼角滚下一滴泪来,宝信忙用指腹接住了泪珠,神情灰败地怔了一怔,又替铃珠塞了塞被子。
门外有人在叫宝信二字,小厮怕惊醒了铃珠,胡乱抹了把脸就往外走。
院儿里没有点灯——笙哥今晚去了主楼接客。月光把人脸照得惨白,门外等着的是青衣小厮天青,一见宝信就拱手问了声好,自称受爱公子之托来探望铃珠。
宝信便道:“劳烦哥哥亲自跑一趟。铃主子午后发了高热,大夫开过药方,如今已经睡下了。”
天青应了一声,又见宝信眼都熬抠了,神色郁郁,憔悴可怜,心中啧啧,到底没问出口。他又笑道:“即是如此便好。我这趟来,也不全为探病,更是为你家主子道喜呢!”
宝信一呆,忙问喜从何来。天青答道:“你还没听说?唉,也是我的错。原本一早就该来报,不巧公子被楼主传唤,一坐就是半日,方才有空使我来的。铃珠相公[1]大喜!昨夜服侍的胡商老爷看中了他,已经替他赎身了!”
宝信闻言,只如五内俱焚,说不出话来。天青见他情状可怜,忍不住提点两句:“你这是什么脸?给你家主子看见,还以为是不乐意他得好呢。我和公子虽来男娼馆日浅,也听闻了你素来是个忠心的,倘若舍不得你家主子,也不妨让他求求胡商,把你也一并买了去呢?波斯路远,你们二人相伴,也免得一路寂寥。”
宝信吐出个“我……”字来,又闭口不言了。
天青忽然道:“不过,若此事不成,你也不必着慌。先头说了,谁不知道男娼馆有个忠心为主的宝信?做奴才的,最要紧是会审时度势。实话告诉你,爱公子也有意提拔两个管事,好与馆内原先的老货打擂台。你若有心,不妨向公子卖个好,等到做上管事,岂不比一辈子给人捶腿洗脚舒服?日后攒些钱来,再娶一房贤妻,谁敢再看不起你呢?”
说罢又一拱手,抿着嘴儿笑着离开了。
铃珠受困梦魇,灵台混沌,好似已经落下地狱,被小鬼丢在油锅里烹炸;又好似一梦黄粱,真假不分,醒后仍是未经世事、志得意满的红牌小倌。
——他是为什么憎恶起男娼馆?非要从秦楼逃出去的?
——是一个春日的午后。
铃珠抱着昨夜得来的一匣子珍珠,蹲在华苑一隅,和小杂役们当玻璃珠弹着玩。成色不一的珍珠,玩着玩着就少了大半。他心知肚明是小杂役们偷偷藏了,也乐得受人奉承,玩到腻了,倒拎着匣子打开盖,二十多颗珍珠就跳到了地上。杂役们顿时撕破了脸,像狗一样满地乱爬,还有的为一颗珠子打成一团。
铃珠看得哈哈大笑,抚掌念道:“正是‘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2]’呢?”
却有两个眼尖的老仆,从廊下扔下一卷草席,也挤进来抢珍珠。铃珠嫌弃他们身上一股粪水味,又好奇他们抬着草席要做什么,便问道:“那是什么?往哪里去?”
老仆堆起笑来:“回相公的话,昨晚死了个老ji,管事的吩咐我们尽快扔到山里去,省得天气炎热,再生了蛆虫苍蝇。”
有个小杂役便接道:“说这些晦气事惹铃主子不痛快呢!”把老仆气得干瞪眼。
铃珠奇道:“是杂院的老ji?是得了病突然没了的,还是被家里头要钱要得急了,一时想不开吊死的呢?”
老仆陪笑道:“相公有所不知,这位原也是男娼馆的,姓钟行四,一贯称钟四郎。虽然年纪大了,但仍有几分姿色,去年才赎了身。可谁知那位恩客不是为金屋藏娇,乃是打听到官长酷爱男风,把钟四郎买回去妆作秦楼头牌,每设私酒家宴,就和男ji一起殷勤侍奉,一年内从县丞直升别驾[3]。他官途坦荡,又嫌弃起得了花柳的钟四郎,前儿一卷草席扔在了秦楼门前。虽然楼主心善,叫人搬进来疗养,还是没撑过三日,就一命呜呼了。”
老仆说完,只见铃珠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吓得天啊娘的乱叫。机灵的小杂役连忙把人扶住,朝老仆们吐了两口唾沫,就把人往卧房送。
钟四郎便是教养铃珠的“师父”。
四郎赎身出阁之际,第一遭朝铃珠露出笑来。他刚一抬手,铃珠就以为要挨打,双眼紧闭,头上却被插了一支点翠烧蓝金步摇。
“这东西太招眼,我日后用不上了。便宜你这小浪蹄子了。”
宝信丢魂落魄地回到房内,站在床边看了半晌,心口好似压了块巨石。
耳边一会儿响起赴约万诚那日的午后,他跪着哭求铃珠别再以身犯险,却被兜头扇了一巴掌,骂他奴大欺主;一会儿又想起天青的暗示。越想越乱,两耳都嗡鸣起来。宝信情不自禁伸出手,从铃珠的脸颊下滑,贴在男ji纤细的颈子上。
纵是三番四次走过鬼门关,铃珠仍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