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宾利车后,岑澍的目光直射后视镜,镜中的人,一双凤眸藏起惴惴不安的情绪,红唇轻抖,他抿起嘴角,半晌思疑道:“洪秘书,不是说好老地方见的吗?”
老地方,是他和洪秘书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周五,岑叙打扫琴室,所以那天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咖啡厅时,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人拦住了他的去路。黑色细条纹西服严丝合缝套在他身上,没有多余的一丝褶皱,中年人嘴边堆起两条笑纹,他笑眯眼乐呵呵:“小少爷,该回家了。”
“小少爷,老爷说,您该回家了。”彼时的声音与此时前座开车人的声音重合,即便看不见脸,岑澍也能想象他那张嘴边烙下两条笑纹的脸。
眼神刹那锋利,岑澍转头看向窗外,礼貌提醒:“我姓岑名澍,不是你所说的小少爷。”
“岑?不,小少爷应该随母姓——关,回到家可千万不要提起您的父亲岑先生啊!”洪柏安看着后视镜中的男孩一脸倔强,嘴角向上提起,“小少爷难道不开心吗?接到您亲自打来的电话时,老爷非常高兴,自从岑先生诱骗走少爷,也就是小少爷您的爸爸之后,老爷再也没笑得如此开心过。”
听他说完这段话后,岑澍眉心猛跳,外面雪愈下愈大,心里的不安感也愈发浓起来,手机里的文字删了又写,最后他只发送了一句话过去:哥,我去医院看一下父亲。
文字后面跟着他发送的“勿担心”的熊猫人表情包。
“小少爷的样子简直和少爷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还记得他笑着叫我洪叔的模样,谁见了少爷都得夸一句好看......一晃多少年了,怎么好好儿的人就那样被骗走了呢?”说到这儿,洪柏安笑意收拢片刻,随后又笑yinyin地说:“好在还有小少爷,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窗外的风景快速闪过,高楼林立的街道一溜烟消失了,取代它的是落雪层层的枯树。
车内一时安静,洪柏安似乎是看穿岑澍的迟疑,他笑道:“快到了,老爷喜静,所以住得离市区远了点儿。”
车子在崭新的别墅前停下,岑澍先行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外形比较普遍的欧式建筑。
“老爷也是临时赶到T市,随便在郊区买了一套房子暂住……”洪柏安解释道。
跟他有关系吗?岑澍心中不屑。
“无所谓,这又不是我家,洪秘书还是快点带路吧。”
洪柏安和门口保安打过招呼后,带着岑澍径直穿过大门,来到大厅,厅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窝坐在壁炉旁,座椅上的金丝绣线熠熠生光。
等待的时间过长,老人感到有些困乏,他闭眼假寐,一头银发向后整整齐齐梳起,脸上的褶皱赋予他面容几分暮色。
听到洪秘书一声“小少爷来了”,老人迅速起身,丝毫没有风烛残年的迟钝姿态。他穿着一身棕红色厚绒唐装,手杵一根龙头木杖,笔直的站在壁炉前,沉声道:“来了就好。”
两人四目对望,关敬廷眸光闪烁,手里的拐杖杵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屏住呼吸,下一秒命令着:“老洪你先下去歇息吧,让我们去书房谈。”
书房在二楼,里面的陈设都是新的,想来这些人是真的没有住太久,岑澍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用余光四处打探。
“听说你们年轻人酷爱nai茶,外公不懂,叫人随意买了一杯来,”关敬廷举起枯枝耙子似的手,指了指桌上的纸袋子说,“如果不喜欢,也可以先暖暖身子。”
“谢谢,不用了,”岑澍的疏离表现在脸上,他的声音干脆,“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你和莫遥一样的性子,偏执、任性,放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不过,非要和一个穷小子跑,结果呢——自己身首异处,叫黑发人送白发人。”茶杯里升起郁郁蒸蒸的烟,模糊掉关敬廷苍老的面容,他岔开话题,断断续续讲着从前的往事。
“一个是宠命优渥的少爷,一个是下人的孩子,门不当户不对,”他想到岑正思那个混蛋,鼻腔重哼一声,“拐跑我儿子不说,还拐带我外孙,这么多年了我才找到你。”
“叫你回来不为别的,你二叔命薄早逝,连带着孩子命里多灾多难,两个月前,你堂弟也跟着去了,外公也老了,只想接你回来,咱们一家人叙叙旧。”
果然,老家伙野心暴露,岑澍冷笑:“叙旧?这么简单?派人撞伤我父亲就是为了让我过来叙旧?”
“你父亲的事我也很难过......”
岑澍突然站起,斥道:“难过?你不过就是害怕后继无人,才把我找了回来,虚伪!”
一杯热茶饮尽,烟雾散去,关老爷笑意全无,一层层褶皱宛如要脱落般从脸庞耷拉下来,浑身死气沉沉,他的表情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你说的没错,阿澍。我应该没有叫错,你所谓的哥哥是这么叫你的吧?”
“你想把我哥怎么样?”岑澍身子发冷,他突然没了刚才的气势,喉间含着一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