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秦筝不动声色,只是循规蹈矩地应了一声:“是。”
天元三十二年除夕,沈秦筝过了迄今为止最难熬的一个团圆夜。
沈寒溪早在入九以前,就分门立院搬出了秦国公府。但天公作美,薛延陀好巧不巧的选择了快要过年的时候来西北打秋风。沈寒溪身为一方统帅,那自然是片刻都怠慢不得,乔迁之宴都没办就跑到朔方去吃沙子了。
将军府的选址是沈秦筝选的,地契的银子是皇帝出的,丫鬟仆人是听音阁的属下去买的;沈将军粗人一个,远在天边就完成了他“人在营帐坐,房从天上来”的坐享其成。
当然,团圆夜也是沈将军家的十六岁公子一个人和着一封来自朔方的家信一起过的。
沈寒溪虽然是这新朝炙手可热的朝廷新贵,但是大梁的武将们跟他儿子可没什么交情,更何况这孩子仅仅只是个义子。因而最多也就是着人备一份礼物送往将军府,至于人嘛……
主事的都不在,一个毛孩子能有什么可拜访的。
对于大年初一将军府门可罗雀的“盛景”,沈秦筝早有预感,因此也不甚放在心上。他只是对于某个小团子的给他每年寄一封书信的承诺没有兑现,而微微有些怅然。
少年时代一切的陪伴不过是过眼云烟。看着云雾缭绕,挥一挥手,就烟销云散了。
秦国公府没人登门拜年,但沈秦筝作为沈将军的儿子,这个礼数是怎样都要做周全的。年初一沈秦筝让将军府的下人们备好了礼,然后在秦国公府一个人喝了三个时辰的冷茶后,回家闷头睡大觉去了。
反正没过几天就是春闱,人只要有个事儿做,Jing神上不空虚了,就不至于闲着时间伤春悲秋,过分关注自己那点鸡毛蒜皮的自尊心。
然后春闱会试夺魁,殿试再登蟾宫,将军府这才开始逐渐有了一些沈府更不乐于待见的人气。
所以来的最多的,还是那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寒门士子。家里头稍稍有点背景,闻到些许风声的,最多也只在朝堂上做一个点头之交。
原因无他,吏部主考沈寒林,秦国公沈弘在朝中的威望都压着,谁也不敢走得太过于亲近。
而因为沈寒潭自两年前举家迁往陈州,今年携家回京,作为秦国公夫妇最喜欢的小儿子,那自然是要办一场接风宴的。
他沈秦筝,也算是沾了他小叔叔的光。
沈寒林看着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家人两家话说了太多次,沈寒林这次自然也不能控制住自己想要说几句风凉话刺上一刺的欲望,道:“若不是为着三弟和三弟妹,咱们家哪还能眼睁睁看着你进门。”
新旧两党势同水火,皇帝铁了心要打压燕王,赵王两党。各方势力不敢对着皇上叫板,那现在还暂时不成气候的新党,自然而然就成了诸位大人们的出气筒。而在秦国公府看来,明明身为沈家人,竟然抛家弃族成了对手,实在是老祖宗瞌睡太久,不睁眼保佑后人。
沈秦筝低眉顺眼:“是。”
沈寒林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成就感都没有,遂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沈秦筝站在红颜亭看着他渐行渐远,心中忽的升起一点难过和苍凉。
这世上有哪个人,天生就是卸磨杀驴的忘恩负义之徒?血浓于水的血亲皇命和养育之恩在他心中来回起伏翻腾,掀起的滔天巨浪久久都不能平息。园中夺目耀眼的秋枫将鲜血一般的肃杀染上他的瞳孔,秋风一过,再无半点温情。
待沈秦筝回到将军府,卸下一天的担子,便一如既往坐在书案前以笔修心。
他那一手字,还是自小临摹他那风流不羁的小叔叔的字练出来的。但搬出秦国公府自立门户,府中的晏伯在整理沈寒溪的旧物时,又翻出了一本来自沈将军的文稿。自此,沈秦筝的笔法中骨子里的飘逸隽永逐渐又染上了一点沉稳古朴。
字如其人,果然不错。
只是他现今才明白,原来秦国公府沈二公子,被外人背地里常说最不受宠,连功名都是靠着自己的浴血奋战挣来的沈将军的字,并不比那位书法华盖满京城的沈三公子逊色。
有人锋芒毕露,就有人退避三舍、韬光养晦。
天元帝满朝文武中独独挑中沈寒溪,可见这位戎马一生,老来却颇为世人诟病软弱的老皇帝,并不像世人传言中说得那么简单。
沈秦筝并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已经勾起了一个苦笑,他将镇纸挪开,将自己方才写好的字揉成一团,丢在一旁。
白露已过,明月高悬,戍鼓从来断人行,边秋雁也从来不曾成双成对过【注】。
未曾离别,先写离思。两年已过,沉浸过往只不过是多添烦闷,何苦以笔为刀,字字诛心。
沈秦筝放下已经写秃了尖的湖笔,向外喊道:“晏伯。”
将军府的管家晏伯今年已经六十又一,从小看着沈寒溪长大。沈寒溪自立门户,晏伯也跟着出了秦国公府的大门。沈寒溪常年不在,晏伯常年待在国公府,自然而然的把沈秦筝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