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女人呼吸深沉。
可他想,他的心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只不过是在经年累月的痛苦里浸泡太久,回头看时,心已经没了,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没想好。我先去……送她上学。”
他指指自己的胸口左边,说,你若是想要我的心,怕是太迟,我的心,已经死了。
他在山下找了几天几夜,找到她的头,她的身躯,她的所有残块,拼在一起,没有用。
男人很疲惫似地靠在椅背上,不知道车往哪里开。“地址我发你。但要怎么安排?这可是南海敖家的女儿,仇家比我t这辈子赚的钱都多。”
长安的追兵追到了青海大非川,只为了找一个不值一文的太子。
于是回上海后第一晚,那个陈年旧梦,就又来找他了。
他吻她从前被自己过量服用长生丹药后失神鞭打的身躯,吻她消瘦的背脊。她肩膀耸动,好像在流泪,他安慰她,说自己也是头一回。
真奇怪,这个女人。
野丫头,你来做什么,来送死吗?我是个没人要的太子,全天下,母后不要我活,没人敢不让我死。你来,是也想看我的笑话?还是想讨几个赏钱,那你可找错人了。我现在一文不值,一文不值!
为这个人,他愿意重新活一遍。
他们走过草甸,穿过雪山。沿着雪山脚下的河流一直向西,不知道走向什么地方去。问她,她也不说,只是手指前方。
但她信,他就也信。
女孩穿着红裙,站在九龙城寨破败如地狱的蜂窝型高楼前,天井里落下红雨。她抱着破旧的泰迪熊,消失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终于来接我放学啦,爸爸。
她笑,旭日初升的第一丝光照在她脸上。开口时说的,却是让他出乎意料的异族语言。
梦里他叫她野丫头,很不屑的语气。
龙死了,伴随今年最大的台风登陆。车里寂静得如同默哀,天上雨落纷纷,是龙鳞千万片化作细雨掉落。
电台播报着台风过境的消息,他起身刷牙,洗脸,对镜子,看自己泛血丝的眼睛。
他们走在旷野里,像走了一辈子那么久。偶尔,她把他放下来,喂他吃东西,喝水。他不愿进食,她就把吃的含在嘴里,撬开牙关喂他。
他恰离开半天,去山上找什么药草。他们把她逼到悬崖边上,追问太子的下落。她不说,就被斩成几块,抛下山崖。
那个人穿过一层一层的宫门,在尸山血海里把他捞出来,抱住。冰冷的吻落在唇上,竟然有烈火燎原的气息。
他们这样走,从春寒料峭走到山花遍野。夏夜里并肩看星河浩大,头一次没在发烧呓语,也没有口渴昏沉时,他吻了她。
他被呛得咳嗽,但活了下来。身上的死肉被她用火烫过的刀尖剜去,用嚼过的草药敷上。他们像两只相依为命的狗。
这次的港城斩鬼难度不小,和鬼有羁绊的那人,是个地产大亨。可那个鬼,只是个小女孩。
“这条老龙的女儿,学校在哪?”
野丫头。当初我留你在宫里,不过是看你会跳舞,长得美,又不会说话。你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我的宠物罢了,我心里没你,你也不欠我的。
走到天地尽头,他终于醒了。草原茫茫,他没看她。
粟特语,他从前学过。跟随她的唇音,读出了那句话。
李凭对着镜子擦脸,表情木然。那泪不属于他,属于梦里的那个人。
02
历史上的章怀太子李贤,没去
就在决定活下去的第二天,他的黄鹂飞走了。
“我的故乡昆仑山,有片不死之地。找到那里,就能治好殿下的心病。”
野丫头是他从前太子府豢养的刺客。没名字,排行十六,所以就叫十六。养她如同养黄鹂,也细心照料,只不过对方不是人。
他用尖刻的话嘲笑她,用力挣扎。可她用麻绳把他捆在背上,一步一步,把他背出宫。
“我心悦于殿下,与殿下无关。”
但如今他待她如心尖至宝,宁愿死,也不愿失去她。
李凭醒得早,醒来时窗外雨流如注。
能送她上学了。告诉她,我和妈妈都很爱她,但有些事,我们不能不去做。”
他去过太子的衣冠冢,在四川北部的一个叫巴州的地方,刻着他的名字——章怀太子李贤。旁边是新摆上去的简介:“李贤,字明允,唐高宗李治怀”。2002年巴中市政府立。”
暴雨倾盆。
三天前他来香港出任务,然后连夜赶回上海。这里不是香港中环的四季酒店,而是黄浦区老城厢还没来得及拆迁的石库门联排房。认床的毛病没改,他以为这次能睡个安稳觉,却没能如愿。
这句话没骗人。他没有子嗣,因为对床笫之间的事毫无兴趣。空有世人艳羡的好皮囊,他什么都不会,在这事上,是个白痴。
然后那天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