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说完该说的场面话,一边利索地拖着胖妈向外走,一边跟厅中石化的女客诚惶诚恐地赔不是,点头哈腰地说抱歉。虽然胖妈骂的是姑太太,但陆大太太、二太太也脸色铁青,被喷的对象姑太太更是浑身发颤,颤巍巍地癫跑过来,尖声戾气地叫听差来,说今天非要打死这个老妈子。
这姑太太说珍卿目无尊长, 还说珍卿自吹自擂, 说什么内外都能理会得, 却怎么没有一点晚辈的礼数, 长辈贵客在堂却要自己躲清闲, 也不好好说话也不好好行礼, 见长辈不说叫你跪下磕头,前后连膝盖窝子都没打弯,未免不目中无人了。被珍卿得罪的女客同仇敌忾,小声附和姑太太讨伐珍卿。
珍卿无言以答,干脆选择不接这个话茬,只是尽量礼貌地看着她。
珍卿微微有点尴尬,周女士如此失意自伤,她倒说不上多不痛快,但更加说不上痛快,且不明白为何特意跟她讲这些。她看着周惠珍大大的肚囊问,很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身孕几个月了?像是快要生了?”
既然姑太太没机会耍威风,珍卿她们没有马上离开陆家,就在陆家的敞廓门厅里等待着。珍卿跟女眷们耗了一个多钟头,花厅那边三哥竟然还没有出来,跟那帮遗老遗少有啥好聊的?三哥说不好被什么事绊住了。
珍卿刚想装肚子疼脱身,胖妈滋呜一下蹿将上来,一双小眯缝眼凶恶地瞪着姑太太,噼里啪啦地开始破口大骂:
周惠珍女士虽然文弱寡言,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但珍卿其实看不出她对她嫉妒愤怒。周女士给珍卿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历尽千帆的沉静。这一会儿,她嘴角衔着一丝薄弱的笑,欲言又止地看着珍卿。珍卿觉得她那笑容很复杂,似是温暖又似是苦涩,似想表达又不得不压抑。
说着周惠珍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周女士现在的情态,让珍卿想起三哥跟周惠珍退婚,周哭得极失态的那一回。她似乎变化了不少,至少一直没有见她哭。
适,恐怕是刚才写字累着,恐怕也要先行告辞了。
周惠珍母性地一笑,神情柔软地摩挲着肚子,没一时,她的眼神又渺渺地飘乎起来,露出似荏弱似顽强的笑容:“我丈夫生病了,我到江平问有没有好大夫,没想到陆公子带杜小姐回来,陆家大伯母叫我过来。其实,我晓得她的用意,不过想到有求于人,便觍着脸过来了。”
珍卿哪会叫人打死胖妈,毕竟胖妈嘴巴这么滑溜,专克陆家这种拎勿清的人,必须好好保护我方胖妈。唐小娥和她的侄女唐三喜,一直在前厅的廊檐下守着,见姑太太叫听差要打人,她们自然立刻出来挡人了。陆家大太太还有几分理智,连忙叫下人拉姑太太回后宅。他们不但不能打死人家老妈子,一切戳心刺耳的话最好都不要讲。
周惠珍整理一会情绪:“杜小姐,你刚才面对的场面,其实,我往日面对过许多遭数,我以为长辈们的说话,都是为了我们好,我一直追求贞静顺从,从不敢无礼反驳。除了对长辈贞静顺从,我也没有别的本事,这样的会客场面我都难对付,更遑论大都市里难缠的人……都说夫妇一体,夫唱妇随。如此看来,从前陆公子没有错看我,我却错看了陆公子。”
这气氛像珍卿初到海宁的晚上,在珍卿以为不会有对话发生时,这周女士幽幽抑抑地跟珍卿说道:“原来,陆公子喜欢你这样的。”
珍卿并没有主动问什么,周惠珍就讲起他的丈夫,说她丈夫是一位中学□□,性情温良待妻儿也体贴。他们结婚后日子过得不错,所以周女士后来也想开了,若真嫁入谢公馆那
但陆家姑太太并不容她, 她一直想小女儿嫁给九侄子, 从前年开始不知跟多少人争夺, 几难得叫她姆妈点了头,到了便宜珍卿这小妖精, 这小妖精还这么没家教, 一点不把长辈放眼里,她哪能轻易地放她走。
“一张纸画个鼻子,你好大的脸!我打量是哪家的官太太,摆的好大官威啊!你想横挑鼻子竖挑眼,倒想着去你家的老坟地里,把你那死鬼丈夫刨出来,叫他抛家舍业打江山去,给新皇上立下汗马功劳,赏你那死鬼丈夫一个亮光光的爵位,你讨个金闪闪的官夫人做,逢着人叫他给你磕头才体面。
姑太太再次被胖妈乱喷,登时气得脸红脖子粗,连一句囫囵话都讲不出,更别提跟胖妈针锋相对地骂。
“你一个寡妇失业、傍着娘家的老婆子,克死你丈夫不说,还克得你闺女没人要。哼,母猪鼻子里插根葱,老母猪装起公象来,叫好人家的大小姐,对你跪接跪送的,你个老寡妇哪儿么大的脸……”
珍卿听得特别想笑,不过骂人也该点到为止,珍卿上前捂住胖妈的嘴巴,沉着脸呵斥她说:“你今天吃了猪下水出门的?!什么嘴能像你这么臭!我诚心诚意敬重长辈,生怕一点行差踏错,无端端得罪长辈亲戚。你倒好,上来就满嘴跑火车,这下把长辈亲戚全得罪光,我怎么有脸再待着!”
珍卿站在门厅向花厅那边观望,正想叫唐小娥悄悄去花厅哨探哨探。忽然身边人都看向她的背后,珍卿诧异地看着不请自来的周惠珍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