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教授大约真是急于筹钱,不容钱太太再啰嗦更多,拉着她急哄哄地先离开了。
萨尔责巡着场子看了不少画,珍卿问他有没有喜欢的,萨尔责神情很耐人寻味,无奈地耸肩表示遗憾:“iris,请你宽恕我的坦诚,你的肖像画,不是在描绘苦难,就是在描绘挑战苦难,我从你的肖像画里看见,你的神经紧绷着,你的心情不轻松,我不知道你是否快乐?但这些画让我得到否定的答案。当然,你的风景画令人着迷,还有那些花儿昆虫也好,可是《海上落日》被人定下,其他的蓓丽说她都喜欢,她没选好谁也不许跟她抢!”
萨尔责碍于绅士风度,不好跟蓓丽当场呛起来,珍卿笑着劝慰了一番,找到正在观画的蓓丽。
花中珍卿最擅长画蔷薇,次为玫瑰、栀子花,草虫中珍卿善画不少各种乡下昆虫。蓓丽正在草虫区来回转悠。珍卿看到蓓丽面前的画中,是一丛丛娇艳欲滴的蔷薇,花中还有身姿翩然的蜂蝶。蓓丽吸一口气对珍卿说,她看这些画不止一次,但每一次的光线变化,都让她感到层次色彩的变化,她说中国画的颜料太神奇,剔透晶莹、色正而艳,凝视久之看得人心都要融化。
蓓丽最终决定买这幅蔷薇,她说此画既端庄明艳,又活泼悦人,她的资金只够买一幅,那就买这一幅。珍卿给此画定价三百美元,快赶上安拉学院一年的学费,看蓓丽爱不释手的样子,珍卿又想大放血,只收二百美元算了。
心性高洁又不屑作伪的蓓丽,握着珍卿的手不赞同地说:
“亲爱的,请你不要这样,我不会做超出能力的事,就不需要不必要的同情。插画征选还记得吗,我可是得了头等奖金,我父亲又额外给了奖励。再说,我是心甘情愿掏钱的。
“你的作品让我感到,呃,感到一种压倒性的力量,让我怎么描述清楚它呢?我从现代画坛的意识派、唯心派,看到反叛、困惑、自由、茫然。而被现代派摒弃的写实主义,却在你的作品中自由徜徉。你笔下的对象也许不自由,但你的画笔和灵感,给他们倾注了自由和鲜活,他们就像,就像有了自己的灵魂,试图向观者诉说着什么。
“所以,亲爱的iris,像我一样识货的人很多,三百块我完全赚全了,答应我,任何在我之后爱上它的人,无论对方出价几何,你不要把画转让给别人。见鬼的,我喜欢的画太多了,可其他的都太贵了,不然,不然……”噢,原来是这样,花草虫鸟画多是中小幅画,相比其他画底价会便宜不少。
蓓丽几乎狂热地说那些话,珍卿听着外面寒风的轻吼 ,看着光线清冷的展馆,玻璃穿透入轻薄的雪光,想着这雪下的不是时候,又开始忐忑定价会否太高。她却没跟眼前的蓓丽问出口,蓓丽这个直肠的女孩,会毫不留情地责她患得患失。
其实,就算珍卿把价钱定得低些,很多人碍于囊中羞涩,不可能买中看不中用的画。白莎拉说她有好多喜欢的,可是因为信仰问题与家人龃龉,连下一年的学费都岌岌可危,现在也拿不出钱给珍卿捧场。珍卿连忙安慰她一大趟话,姗姗来迟的弗莱顿凑上来,说他的新婚妻子莉莉表示,不会让堂妹从医学院辍学的。
米勒太太跟珍卿道别时,拥抱着她很欣悦地说:“亲爱的,我是消费不起艺术品的,不过看到你的作品,我的眼睛和心非常快乐,我有空会每天来看它们,也叫朋友们来看它们,噢,当然,我希望你的展期长一些。”莫尔斯太太也不吝溢美之词,说要继续帮珍卿打广告,告诉所有她认识的人们,说剑桥镇有个天才的中国女孩。
金牧师叔侄把所有展画看完,也对珍卿的作品和技艺极尽恭维,金艾达兴致勃勃地说,她的画笔像被上帝赋予神力,有强烈的蛊惑人心的力量。金牧师还热忱地跟珍卿提建议,说她若给教会画些宗教画,教会能给她提供不菲的报酬,她也会像博斯、达·芬奇那样名扬海外。
不光珍卿暗觉这主意荒谬,其他中国学生也觉不可理喻,已经身处二十世纪现代文明的人,怎会可能愿意退回到黑暗的中世纪去?画宗教画到底于人类进步何益?金艾达也就劝金牧师别再多说。
不过令珍卿没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年春天,金牧师主动向教会请缨,说他愿意到中国去传教。金牧师翌年临行之时,特意跟珍卿说,他通过杜小姐看到的中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也正如杜小姐所谴责的那样,他们国家的军人和资本家,对加剧中国的动乱出过力,他将带着上帝的任务去消弭罪愆。
珍卿觉得,不管金牧师去忏悔还是去传教,只要不是带着恶意就好。后来的后来,珍卿从别人口中知道,金牧师辗转来到她的家乡禹州,在省城办福利院养老恤孤,还主持了一个教会医院,救济过不少衣食无着的中国人。
不过这是后话,此时的珍卿还在她的展馆里。
文学系的加西亚教授、莱蒙托夫教授,医学院的老丈勒托教授,美术系的费特朗博士等,还有平京学社的中国教授们,这些高知离开前都找到珍卿,不吝言词地赞颂她的作品,珍卿每每抱以真诚的感谢,恭敬地一对对送走他们。即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