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工一路推搡着沈月眉走出工厂大门,把她掷在地上,皮鞭啪的一声抽了一下地面,沈月眉眼前飞扬起一片尘土,只听得带工吼道:“滚!有文化来这里干嘛!”
等到那片尘土散去,沈月眉只听到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只看见带工拎着鞭子大步离去的背影。
一个印度门警对带工说:“你怎么把这丫头赶跑了,工厂里再找不出更好看的来了。”
“哼,吃过墨水的人不能留,那些闹罢工闹革命的都是有墨水的人,留下是个祸害。”
当初说的工资一月一结根本没有兑现,沈月眉空着手离开了这个殖民主义剥削奴隶的地狱。这些年的经历,她越发明白,这个世界是多么不公平。她想起月桂姐说过的话,她是多么羡慕那些姨太太啊。如果自己当初答应了韩景轩,现在,是不是不用生活得这么辛苦?可是,做姨太太也未必落下好下场,吴传庆的姨太太有几个落下好来了?
生活真不容易,做人真没意思,沈月眉叹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弹了弹身上的土。
沈月眉将抹布浸泡在水中,水有点凉,她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洗干净抹布后,她仔仔细细将窗户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将女主人的梳头桌擦得一尘不染。她将墩布从水桶中拎出来,仔仔细细把地抹了一遍,拄着墩布看看这间房间,真是窗明几净。
沈月眉去佣工介绍所,花了三个大洋,谋到了来这户人家做下人的职位。当时,她心里很忐忑,一直赚不到钱,若把最后的积蓄花掉还找不到工作的话,她们母女就真的走投无路了。韩景轩说的没错,自己刚来上海时,只见过这座不夜城的灯红酒绿,最近四处奔波找工作,才发现,原来大上海的街头有那么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沈月眉对现在的生活还是满意的,虽然这些家务活完全不需要识文断字,看起来她有些屈才了。不过,了解生存现状的沈月眉,不对生活有过高的要求,在大上海的底层,在重重剥削下,能领到一份薪水,能吃到一份可以下咽的食物,有地方可以安眠,生活便别无所求了。
当物质生活渐渐不再那样匮乏的时候,Jing神上的空虚自然会浮现出来。管家走过来,说今天厨房里的佣人生病了,他问沈月眉会不会做饭,要沈月眉代劳一下。沈月眉忙忙碌碌地热上干粮煮上粥,这种体力上的劳作也是令人充实的。她拿起勺子搅了搅粥,把锅掀开一条缝,粥且熬着,只要注意不沸出来就好,暂时闲置下来,沈月眉不觉有几分无聊,于是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本《人间的枷锁》,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起来,眼睛随时注意着灶上的锅。
不知什么时候,沈月眉感觉身后似乎出现一双明亮的眼睛,她一回头,不禁吓了一跳。是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男孩儿,头发有几分自来卷,不算特别漂亮,但是有一双非常大非常闪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沈月眉,看上去很可爱。沈月眉知道他是这家的小少爷,她看见过家庭教师来教他学习英文和绘画,他的母亲叫他阿桑。
阿桑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轻声说道:“你认识,英文?”
这个孩子不像吴传庆的小少爷那样惹人讨厌,平时总是不声不响地自己在一边玩,沈月眉轻轻点头,猛然发现锅里的粥要沸出来了,赶紧回身拿起勺子搅动。
“吃过午饭后,你能给我讲故事吗,英文故事书,我看不大懂?”男孩子一脸天真地看着沈月眉。
沈月眉有点不知所措,本能地点点头。
男孩笑了,露出两颗大板牙,不过很可爱,像只大白兔,他伸出稚嫩的小手,手心里躺着一块糖。
孩子总是纯真的,他们心里没有地位的高低,人的贵贱,只有喜欢与讨厌,沈月眉也不知道他是喜欢漂亮姐姐,还是喜欢听故事,她拿过阿桑手中的糖,笑着对他说:“谢谢你。”
午后充足的阳光透过朦胧的白纱窗帘照进阿桑的房间,沈月眉抱着一本安徒生童话给阿桑念上面的英文故事,翻译过来讲给他听,阿桑听得很认真,津津有味,不时问东问西。沈月眉很享受这一刻,白纱窗帘过滤了阳光的炙热,屋里的温暖和光亮都恰如其分地慵懒,令人舒适。这间儿童房布置地很温馨,墙壁上贴着阿桑稚嫩的画,满墙都是一个孩子丰富的想象力,他的玩具四散在地上和床上,凌乱中透出温暖。
沈月眉给他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讲到后来,嗓子有点沙哑了,她一低头,便看见阿桑长长的睫毛下,他的小手里端着一个水杯,要递给她,沈月眉心里一阵温暖,这孩子怎么这么好。
阿桑说:“我可以叫你眉姐姐吗?”
沈月眉笑着点点头。
“眉姐姐,我好喜欢你,”阿桑扬起小脸,“我跟妈妈说,要你来做我的家庭教师吧。”
夕阳美丽的橙红色,和天边的霞光相映,给大地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妈妈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阿桑,吃饭了。”
阿桑随手拿起一只虾,母亲拍了一下他的手,说道:“去洗手。”
穿着围裙的沈月眉端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