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像火在他心里烧,那些古为今用的新传奇也在他心里跳跃——那已经不是性别和性别之间的一个平权,而是一股人心共有的英雄志气。
并非因为是女人才传奇,而是传奇总不肯为女子留下阔朗的笔墨。而从艺术的角度来说,女性的柔美,和英雄的刚烈,这又的确是亘古长存的一个好配合。
只是他一向自谦至于卑,从来没有写过戏,因此总有些害羞胆怯,几次想跟沈月泉聊聊,要说、又害臊了。唯是承月晚辈小孩子,就是写得不好也不丢人的,一时兴动拿出来了。自己快活地评价:
“咱们万年中华,柔中有刚,非但男子可以统领百万大军,就是女子也不遑多让。你说吴越春秋这是多么精彩的一段传奇,越女西施,两个奇女子,男人都叫她们比下去,刀马旦和正旦,有小情小爱,也有巾帼大志——在一起必定极好看!”
承月会意:“而且昆曲发自吴越,用这越女传来重耀门楣,再合适不过了!”此时想起露生做的松鼠衣服,才知他是在给新戏设计服装,再想这戏里的两旦、小生、翎子生,居然眼下就齐全——喜悦万分地问露生:“师父打算什么时候上演?”
露生又踟蹰了:“上演……上演?这曲子都安不对,怎配上演,哎呀,我只是随便写写。”越说越难为情,声音也低了,夺了本子,不叫承月再看。
承月乌龟一样四脚护住本子:“不配?!这都不配,什么才配?安曲子容易呀,师父,就茶座里常来的那个乔先生,你记得不?北平来的,他就会安曲,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举着本子窜出去:“明天我就去问!”
露生好笑道:“你请人家?算了吧!我告诉你,你是眼太浅了,我这比汤大家孔大家不知逊色多少倍,故事也不完整,好歹等我写完了再去。”抢了本子回来:“不许多事,再乱说,打你。”
承月怎甘心就此罢休?以为他问过沈月泉和徐凌云,一定是受了打击,再想还有谁会支持师父?鬼火一冒——
承月:“——师爹!我有个事情告诉你!!!”
金总:“……啥?”
这真是宝二爷进了大观园、熊瞎子滚进玉米地,要拦你也拦不住,承月才不要师父屈才,抓着金少爷一鼓作气地全说了,一边说、一边还看他脸色,生怕金少爷这个大俗人不懂艺术,舍不得给师父掏钱,蜷着手指道:“金、金少爷,你,你看一看,你看不懂我讲给你听,这真的是一个好戏!”
孰料金总拍腿道:“废话,老子还能看不出?我他妈搞过影视的——大女主,还大格局,这戏绝逼能爆啊。”拍了承月的脑袋道:“你爸爸我确实不懂艺术,你妈还得跟你一起玩儿,好小子脑瓜儿挺中用啊。”
松鼠:什么!你在说什么!这个家里我不允许有第二个儿子!
露生受不了他们俩这冲动性格:“这不知要花多少钱,你们且别忙乱。待咱们盛遗楼的生意慢慢做起来,这个月进账就不少,再攒两个月,做一套好头面,尤其是西施,得要一身天姿国色的好衣服,待我去问问梅先生,听听他的想法。”
“你又会省钱了。”金总笑道:“怎么我的钱不是你的钱?”
“我是要寻一口好宝剑。”露生被他说中心事,又难为情,徒弟面前维持师尊,强行解释:“你不知道上海那边,现在可讲究道具了,有电母上台,手里的镜子会发电光呢。咱们这宝剑要是假了,岂不丢人?”说着说着又认真了:“但好剑都是精钢,必定沉重,很难舞得轻盈。所以我想订一把琉璃剑,做成碧玉样子,又珍贵又漂亮。”
“就是真做一把翡翠剑,哥哥也舍得,配你那不是理所应该。”求岳笑道:“你就专心写戏,明天我去盛遗楼问问那个乔先生,问他有这个意思没有,钱还不是小事吗?!”
承月眼见这事居然马到成功,心中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红着脸高兴道:“师爹说得对。”
金总忽然发浑:“你演越女,那谁演西施?”
承月:“……我演西施。”
金总:“……噗。”这确实需要好衣服。
承月气跑了。
两个急性子对了点了,倒把露生扔到房顶上,自己作乱。第二日就告诉了沈月泉,把本子也抢走了,大家传看,看完皆喜——一起地会同了去找盛遗楼的乔先生,此人是齐如山的好友,与梅兰芳也相识,文词上逊色于齐如山,但安曲却是一绝。尤难得是他甚通旧曲,听沈月泉他们说了一遍,倒先不应允,只说:“拿本子来我看。”
直看了三天。
大家都以为事情不成,甚感消沉,倒是露生反过来安慰大家:“就说了我不行,好歹是有了个创意,待我下个月去问问我师父。”
——不料外头周裕来报:“有个乔先生来拜访,问白小爷可在家里。”
露生心中一动:“他自己来的?”
周裕笑道:“好几个人,还带着笛子和琴。”
露生不知怎的,身上有些软,是一种从没经受过的新认可的喜悦,回头一看承月,傻傻站着,掉泪了